宋福瑾手足無措之際,卻被俞氏一把緊緊抱住。
“瑾哥兒,皆是母親的錯……母親狹隘自私……母親對不住你,更對不住宋家!這一回,母親當真錯的離譜啊……”
俞氏聲音痛極,一字一句皆是悔意。
她哭聲愈大,是真正地放聲大哭。
站在廊下的宋福瑜與宋福琪,聞聲互看一眼,忙是快步走了進來。
晚間,宋錦娘禁不住妹妹的嘮叨,早早上了床歇息。
夜里風涼,宋氏將窗子親手替宋錦娘合上,正要回自己房中時,卻見阿湘走了進來。
“可是有事?”
剛躺下的宋錦娘撐起身子問。
她方才隱約聽得院子里似乎有些動靜。
“是三位公子過來了。”阿湘低聲說道:“眼下……都正跪在堂外。”
宋錦娘聽得一愣。
跪在堂外?
“阿姐,莫不是……”宋氏神情復雜。
宋錦娘已然坐起了身來,阿湘見狀忙上前替其穿衣,又簡單地重新挽了發之后,便由宋氏扶著走了出去。
二人剛跨過堂門,就見得三個侄子并排跪在石階下。
雖只有三人,但因有兩個格外體壯的緣故,乍然一看,似乎跪得十分擁擠。
“大姑母,二姑母。”
三人出聲,聲音多多少少都有著異樣的沙啞或壓制。
“不年不節,可沒壓歲銀子給你們,傻跪著做什么,有什么話進來說就是了。”宋錦娘微微皺眉說道。
“姑母,您此番生病的內情,母親……已經同我們說明了。”身為老大的宋福瑜開了口,說話間,將額頭觸在了地上:“我們該跪著。”
宋二宋三也跟著照做。
宋錦娘看著他們,未再急著阻止,只道:“知道了也好,遲早是要知道的。”
俞氏總歸要稱病遷到別的院子里,將宋家的管家權交出去。
旋即問道:“故而,你們今次前來,是替你們母親求情的?”
“不是求情,是賠罪。”
宋福琪眼眶紅極,卻正色說道:“我自幼便得祖父教導,有些錯可以犯,而有些錯是絕不能犯的,一旦犯了,便沒有退路,更不值得原諒——母親毒害姑母,此乃不可原諒的大錯。但……她總歸是我們的母親,母債子償,請姑母責罰我三人,稍解心中之氣。”
宋福瑾亦道:“母親說,她如今百般悔恨愧疚,卻已彌補不了任何過錯……侄兒不敢替母親求姑母原諒,唯愿姑母能夠消氣而已。”
宋錦娘微微嘆了口氣。
“母債子償?這樣的傻話,還不叫求情嗎?”
兄弟三人皆慚愧地低下了頭。
他們知道母親罪不可恕,但這一切的發生對他們而言實在是突然至極。他們再如何惱母親犯下了大錯,可到底做不到一夕之間便將那個生他們養他們的母親當作一個不相干的‘犯人’來看待。
下一刻,只聽姑母的聲音自石階上傳來。
“我知道此乃人之常情,你們若當真不來求情,我反倒要看輕你們了。”
宋福琪聞言,眼眶一熱,緊緊咬著牙,“哐”地一聲重重地磕了一個響頭。
他就知道,姑母一定不會怪罪他們“不講道理”的。
“放心,不會有人要她償命。只是,從今以后,她不能再住在靜芝院中,便等同不再是你們的母親了——我知道,這并不容易,但這一點是誰也無法更改的。”
宋錦娘看著三個侄子,言辭堅硬而柔軟。
此時她想,即便不必拿俞氏的存在來提醒云家,單是為了這三個好孩子,她必然也會留俞氏一條性命在。
母親,可以不認。
卻不能沒有啊。
尤其是于一夕之間徹底失去。
這世間道理很多,看似不可違背的原則也有很多。人情有時是累贅與牽絆,卻也是活在這世間的根本。
她認為,究竟要怎么做并無準則在,自己心中覺得對,那便是對——不妨礙外人的前提下,那便無需過多去聽外人的道理。
兄弟三人先后皆顫聲應了個“是”字。
“多謝姑母。”宋福瑾聲音哽咽。
“不必謝我。”宋錦娘道:“更不必對我心中存有虧欠與愧對,錯的人不是你們,你們是宋家子孫,日后也合該抬頭挺胸地活在這個家里——可記住這話了?”
“記住了!”
三人下意識地挺直脊背,齊聲答著,皆是滿眼熱淚。
宋氏也不禁紅了眼睛。
“你大姑母這里,不必你們來分心,自有我照看著。”她道:“實則眼下最需要你們陪著的,應當是你們的父親,這些時日,他才是最煎熬的那一個。”
宋錦娘點頭。
“這話沒錯。且聽你們二姑母的,都回去瞧瞧你們父親吧。”
兄弟三人應了下來。
宋福琪心中揪痛無比——他總算是知道父親那日為何大哭了。
他最先起身,一左一右各拉起大哥和三弟。
只是左邊的胳膊下沉的幅度明顯要吃力的多。
三人朝著兩位姑母又行一禮,適才一同離去。
次日一早,錦清居內又來了客人。
近來上門探望的人不在少數,但真正被請來錦清居的,卻是不多。
這回來的是蘇州知府文遠家中的太太,呂恭人。
呂氏與宋錦娘交好多年,明面上來往雖不算太過密切,可暗中的交情卻都當得起對方第一密友的名號。
“看來這回是真好了。”
二人坐在堂中吃茶,呂氏將宋錦娘打量了一番,大為松了口氣:“聽旁人說我是不信的,自己親眼瞧了才算放心。”
“不是叫人給你送信兒了么,有什么不放心的,我還能騙你不成。”
呂氏笑嗔她一眼,“那可不一樣。”
“別又是沖著我的東西來的,我久不曾出門,可沒什么新鮮的好玩意兒。”
“嘖,這嘴倒是比身子更先好利索了——”
二人玩笑了一陣,呂氏適才低聲問:“究竟是什么病?我瞧著,這恢復的倒是快——說句不該說的,原先瞧你那模樣,我暗下可都哭過好幾場了……”
“同別人不好說,卻是不必瞞你的。”
宋錦娘將茶盞擱下,但未急著往下說。
呂氏見狀,忙叫守在堂外的貼身丫鬟又退遠了些。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還當真是遇到什么神醫了,才恢復的如此之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