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她更盼著是沒有什么話要說,只想邀她來坐一坐。
但卻清楚,這不是他的作風。
“不算是什么要緊事。”張秋池沒急著說明,而是看向桃兒手中提著的藥包,問道:“劉姑娘莫不是身體抱恙?”
劉清錦只覺得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也能叫她品出甜意來。
但這份明知是自己臆想出來的甜意,就像是摻了冰渣子似得,鋒利刺人且瞬間便會化成水,叫人全然抓不住。
“是給父親抓的藥。”她道:“說來還是張妹妹給的藥膳方子,其中有幾味藥不好找,我怕丫頭們再抓錯了——恰好今日閑來無事,雨天宜人,全當是出來走走了。”
答罷不禁覺得自己的話似乎多了些,又暗自有些懊悔。
張秋池卻不曾覺得她說得太多,聽著她這般似談閑天一般的話,反倒覺得原本繃緊焦灼的心情正如這天氣一般跟著清涼且輕松了許多。
胸口處那股難以喘息的壓抑感似乎也消散了一些。
眼下只順著她的話問道:“劉大人的病,可已好些了?”
前幾日他便聽聞了劉大人患病告假之事,前日里已隨父親前去看過,彼時見劉大人的氣色倒還不算太差,還要拉著他下棋來著,而郎中也說了休養幾日便無大礙。
“大致是好了的,這藥膳只是養養身子而已……”
說到這兒,劉清錦借著低頭吃茶的動作掩去了眼底的不自在。
自家父親這病是怎么來的,旁人不清楚,她和母親卻是心知肚明——是因張公子在翰林院乃至整個朝堂太受那些大人們喜愛,一個兩個都打著將家中閨女或孫女嫁過去的心思,且還不加遮掩,常為此斗嘴爭高低。
父親看在眼中,大致也有一番想要加入的心思,卻注定無法遂愿,時日一久,心中嫉妒,且憋得慌干著急,種種之下,硬生生就被自個兒給為難病了……
“那就好。”張秋池對此內情并不知曉,眼下也吃了口茶。
二人一時都沒說話。
劉清錦也不催問什么,只靜靜享受著這難得的時光。
張秋池心底亦覺得此時這短暫的輕松怡然十分寶貴。
但該說的話還是要說的。
見二樓處確無其他人在,他適才低聲道:“聽聞前些時日,郭家曾使人前往貴府議親……不知是否確有此事?”
聽他提起此事,劉清錦頗為意外,但還是立即點了頭。
此事雖稱不上傳得沸沸揚揚,但也不算是什么秘密。
“那郭俊……與我本是同窗。”
張秋池有些不甚自在,但還是往下講道:“非是我存心在背后說他不是,只是據我所知,此人表面看似溫文爾雅,實則不然……具體如何我亦不好妄言,但足以肯定的是,此人絕非可嫁之人,還望劉姑娘能夠仔細斟酌辨別。”
他近來聽了些坊間傳言。
說是……劉家姑娘大齡未嫁,如今也無意再挑挑揀揀,似是有意答應了與郭家的親事。
他自知傳言不可信,也相信劉大人不會隨意將女兒嫁出去,但怕就怕近來劉大人身體抱恙,劉家無暇細察,萬一當真答應了,日后再想改口也是不易。
他本想過借父親之口傳達給劉大人,但又怕家中長輩因此多想——
便想著不妨讓二妹告知劉家姑娘,二妹表述清晰,應不至于生出什么誤會。
誰知自己今日先在街上遇到了,而方才……腦子似乎還有些不甚清醒,不知怎地,便說出了邀人一敘的話。
眼下想來,確實有些唐突了。
但莫名地……竟也不覺得后悔。
劉清錦聞言卻是笑了。
而后聲音低低地道:“張公子可是也知曉他暗中對下人施虐之事?”
父親已經查過了,那郭家公子看似是個端莊君子,實則暗下虐打下人丫鬟,很不是個東西。
偏偏家中下了死力瞞著,還正正經經地四處同人姑娘議親,可謂全家都不是東西。
張秋池一怔之后,點了頭。
原來劉家已經知道了。
見他一副安下心來的神態,劉清錦一顆心快跳了幾下。
她知道,他應是出于兩家情誼才有此提醒,她原是不該誤會多想的。
可不知怎地,一句多余的話就脫口而出:“即便沒有此事,我本也是拒絕了這門親事的。”
張秋池聽得有些愕然,四目相對一刻,二人皆有些不自在地轉開了視線,卻又齊齊地去端茶。
因這“默契”的舉動,劉清錦抿了抿嘴,忍住笑意。
“嫁人之事急不得,是該好好挑選真正值得托付終身之人。”張秋池緩解氣氛一般講道。
劉清錦點頭。
“嗯,我一向是不急的……”
張秋池聞言握著茶盞的手指微微收緊,想要說些什么,卻又不知該說些什么。
“張公子近來可是有心事?”
想到他方才獨自走在街上的模樣,又兼有直覺在,劉清錦忍不住問了一句。
問罷又恐自己太多嘴,怕他為難無法回答,便又在他開口之前講道:“張公子讀書無數,許多道理自不用我來多言。只是人活在世,遇事還當往前看……張公子年少有成,日后前程無可限量,必能一展抱負,而貴府家中又是一團和氣,想來往后的日子總是好的。”
話罷,又笑著補了一句:“若是我猜錯了,這些話便當是我隨口胡言便是。”
認真聽著的張秋池也不禁笑了。
“確是遇到了些不知如何面對之事……但聽完劉姑娘這些話,心中似乎明朗了些。”
聽他這般坦言,又說自己的話有用,劉清錦嘴角的笑意愈發真切歡喜。
且腦子里忽然浮現了一個荒誕的想法——若她是個男子就好了。
那樣一來,能常常陪他說說話,像此時這樣坐著吃茶聽雨,也是極好的。
窗外雨水不休,雨珠砸在青石板路上迸濺開來,似歡躍又似掙扎,一如吃茶人的心境。
次日,一輛馬車停在了青云街后的別院前。
馬車里下來了一位身穿藍色衣袍的中年男人。
男人下車前先四下張望了一番,見四處無人,才下了馬車。
下車之后,則腳步匆匆地隨著趕車人一同走進了別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