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丹藥相克,什么下毒,他吃下去的東西,他自己心中有數!
這一切未必不是太子的算計,目的就在于打著鏟除國師的旗號,再要了他的性命!
至于以往那些仁德與孝孺,極有可能只是在做戲罷了,如今仁德之名拿到手了,又得了眾臣擁戴……他這個不肯禪位的皇帝就成了他的絆腳石了!
要他替白家翻案……就是個引子!
昭豐帝想著,愈發無法壓制內心的暴怒。
對他而言,身體變差不僅是各處帶來的不適與折磨,還意味著他將無法掌控局面,成仙的念頭更是變得遙不可及。
如此之下,混沌的頭腦,噩夢的催化,以及每日聽到的那些令人猶如置身茫茫霧中的經文,讓他的思路早已變得不如從前清晰,且疑心四起。
“兒臣絕無此意。”
祝又樘將頭觸在地上。
這幅恭敬而誠懇的姿態,卻越發刺痛了昭豐帝的眼睛。
就是這幅讓人挑不出毛病來的模樣,蒙蔽了他多年,叫他毫無防備!
“朕看你就是恨不能盼著朕趕快死了干凈,也免得再耽擱了你登基治國,大展才干!橫豎朕只是一個昏君罷了,死且死了,到時你再除了國師這個所謂妖僧,受群臣百官萬民擁戴稱頌……好……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而諸如此類的夢,他已經做了不下百次!
有時昏沉迷糊間,他甚至有些分清夢境與現實。
劉福在旁邊聽得幾乎要魂飛魄散。
陛下說這等話……不僅是想要殿下的命,還要誅殿下的心啊!
“皇上……”
劉福雙手微抖地上前,要去扶身形搖搖欲墜的昭豐帝。
卻被昭豐帝一把甩開了。
“你別以為朕不知道,若沒有你暗中相助,太子又怎能輕易便換下朕的丹藥!怎么,連你也盼著朕趕緊駕崩,好去服侍新君?!”
劉福滿頭大汗地將額頭叩在地上:“老奴一切都是為了陛下,當真不曾也不敢有半點私心吶!”
“兒臣知道,如今兒臣說什么,父皇都聽不進去。”祝又樘出聲截斷了昭豐帝盛怒之下要發落劉福的話,道:“父皇只是中毒了而已——這是可解父皇體內之毒的解藥,待毒解了之后,父皇便可痊愈了。”
說著,將從袖中取出的瓷瓶高高呈起。
竟然已經有解藥了?
倒確實很有幾分本領……
可惜錯生在皇家了。
繼曉眼底帶笑,唇邊溢出一絲似有若無的嘆息。
“解藥……”
已經無力跌坐回龍椅內的昭豐帝垂眸望著龍案上那只由太監呈上來的瓷瓶,滿眼諷刺地道:“你說是解藥,朕又如何能確信這就是解藥……如今朝中上下人心皆歸于你,而朕的身子每況愈下,料想來只怕太醫院也不例外,你歷來手段了得……朕還能信得了誰!”
祝又樘抬眼望向短短一月間仿佛老了十余歲,兩鬢甚至摻了幾絲銀白的昭豐帝。
“父皇若不知該信誰,信自己的判斷便是。”
少年眼神坦蕩磊落,說話間再叩一首。
昭豐帝眼神微動,似恢復了一絲清明。
然下一瞬,卻是抬起微顫的手,抓住了那只瓷瓶。
“……朕自然信自己的判斷!”
話音落,那瓷瓶也應聲而落,碎裂在地。
“啪!”
聽得這道聲響,繼曉眼底露出滿意的顏色。
每日每夜重復做著那樣的噩夢,頭腦昏沉之下,即便平日里再如何父慈子孝,也斷不可能不起疑心——更何況,這可是皇家啊。
帝王的心,歷來就是最容易被挑撥的。
程然雖聽不清殿中對話,然而單憑這些動靜也能判斷出情勢不妙,早已是急得滿頭大汗。
這時,殿內又忽然傳出一陣咳聲,緊跟著就是昭豐帝拔高的聲音:“來人,將太子帶回東宮,嚴加……”
“皇上,皇上啊!”
程然驀然拔腿沖向殿內,哭喊聲蓋過了昭豐帝下面的話。
殿內太監下意識地想要攔人,然見那位程大人此時竟是涕泗橫流,滿面悲痛,一時怔然間,程然已經沖了進去,跪匐在地。
“誰準你進來的!”
昭豐帝氣得捂住胸口,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微臣在殿外聽得陛下咳聲不斷,簡直是心如刀絞啊……一時顧不得規矩,請陛下降罪微臣吧!”程大人哭得傷心欲絕。
昭豐帝費力地緩過勁兒來,聲音虛弱沙啞難辨:“你別以為朕不知道你……”
程然一時哭得更大聲了:“……皇上啊!您氣微臣不打緊,要打要罰微臣也絕無半句怨言,只是您這龍體還需多加保重……眼下這般巨咳不止,怕要傷及肺腑,還需速速請太醫前來啊!”
哭喊間,拿眼神看向了一旁跪著的劉福。
四目相對,劉福心一橫,高聲道:“請太醫,請太醫!”
昭豐帝不知是氣極還是沒了力氣,靠在椅中嘴唇抖動著再說不出話來。
不多時,以明太醫為首的三名太醫匆匆趕至了養心殿。
已經被移到榻上的昭豐帝看了明太醫一眼,再沒了多說話的氣力。
許是過于虛弱之故,也許是近日來停服丹藥之故,明太醫施了針灸之法不久,昭豐帝便沉沉睡了過去。
祝又樘帶著邊抹冷汗邊擦眼淚的程然離開了養心殿。
繼曉還等在外面。
“不知殿下讓貧僧候在此處,可是有何吩咐?”
祝又樘看著他,口中卻是道:“清羽——”
一旁暗處清羽閃身而出。
“屬下在。”
“帶人護送國師回國師府,明日一早送其前往京衙對質。”
“屬下遵命。”
“殿下這是何意——”繼曉眼神微變:“有人空口誣告貧僧,沒有半分憑據之下,殿下竟是要將貧僧押去衙門么?”
少年神態平靜,語氣微冷:“依律法辦案,卻輕易請不動國師,那便只能押了。”
繼曉欲再言時,卻又聽對方向程然吩咐道:“此外,傳吾之意,即刻起,著人嚴加看管國師府。待國師明日自京衙對質折返之后,暫不允其離開國師府半步——直到城中百姓發狂之案查明真相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