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余暉。
殘陽如血。
一輛紅色的公交車出現在瞄準鏡中,車身印著一個卡通老頭和老太太穿著草裙的跳舞圖,車內七八個人抱著頭縮在座位上,駕駛員站在車門口,雙手高舉,兩腿戰栗,在他身后,一個中年男人微蹲著,用一把土槍頂住了駕駛員的后腦勺。
“張慕,找到射擊位置沒有?”
“報告,目前唯一的位置是前擋玻璃右側,可以看到歹徒的左后腦,可是面積太小,難以保證一發擊中,報告完畢。”
“沒有其他位置了嗎?”
“報告!從其它位置開槍,子彈穿過歹徒后,會對人質造成致命傷害,報告完畢。”
“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報告!除非你們能讓他向右側轉一下頭,報告完畢。”
幾分鐘后
“張慕,我們的同志剛才已經偷偷從后窗塞了一個揚聲器進去,五分鐘后,揚聲器會放歹徒兒子喊爸爸的聲音,他會習慣性向右側轉頭察看,這是唯一的機會,你只有五秒種的射擊窗口時間,明白了沒有。”
“明白!”
“對表。”
“對表”
“三分鐘后行動!”
“明白”
“觀察員,再次報告溫度修正系數?”
“0.972。”
“氣壓修正系統?”
“1.078。”
“橫風。”
“7.85”
“距離。”
“245.4。”
“射擊手,請注意進入倒計時!9、8、7、6、5、4、3、2、1、放音。”
“砰!”
“張慕,張慕!醒醒,醒醒!”張慕突然從夢中驚醒,他下意識坐起,穿衣,疊被子,然后又突然反應過來,已離開部隊已經一年了,再也不需要那樣的紀律生活了,他傻笑了一下。
可為什么無數次夢到那場任務?是因為歹徒無意識的向自己看了一眼,所以永遠記住了那張扭曲的臉?是因為自己仍然無法從部隊的節奏中擺脫出來?還是因為最后沒能被老A選中,反而摔斷腿骨,被迫提前退役,滿心遺憾?
“張慕,張慕,你發什么傻,快點,出事了!”眼前一張惶急的臉屬于他目前的同事,一起做安保的劉大保。
“怎么了,劉大保?”
“趙虎發瘋了,爬到反應塔旁的架子上要往下跳,你快想想辦法!”劉大保心急如焚。
“怎么回事,算了,先過去,邊走邊說。”張慕帶上一根安全繩,急急從寢室向廠區跑去。
“今天中午,趙虎去跟財務科的朱小梅表白,結果朱小梅不信他,跟他說如果他愿意爬上化工塔頂部再跟她表白,她才會信,結果趙虎真就去爬塔了。”劉大保介紹情況。
張慕吃了一驚:“你是說財務科那個快兩百斤重的朱小梅?趙虎自己才一百斤剛出頭,他口味怎么這么重?”
“口味重也好,輕也罷,趙虎是爬上去了,朱小梅卻沒出來,趙虎在上面大喊大叫,說朱小梅再不來,他就直接跳下來,現在已經二十分鐘,我怕情況會失控。”劉大保心急如焚。
驟雪將至、云垂似鉛,風烈如刀,年久失修、銹跡斑斑的鐵制三角支架顫顫巍巍,趙虎在離地十五米高的塔頂上瀕臨崩潰,而塔底下則忙碌如菜場,熱鬧超過春節。
一個領導都沒有到場,只有保安姚力在塔底部外圍冷嘲熱諷:“趙虎,你到底跳不跳,想跳就快一點,我看你干脆跳了吧,就憑你那個瘦猴一樣的身材,除非是眼瞎,否則誰會看上你啊,這輩子你也娶不到老婆的,還不如早死了干凈。”
更有不少好事的也跟著起哄:“趙虎,是男人就跳一個,不跳是孬種哦.......”
一個單位的神奇之處就在于,它只要形成,就一定會有趙虎這樣的楞頭青,劉大保這樣的好人,也一定會有姚力這樣的賤人,還有張慕這樣的無冕之王。
張慕二話不說,上去一拳就把姚力放倒在地上,姚力搞不清是誰襲擊了他,從地上爬起來下意識想報復,可一看到是張慕,他立刻就焉了,張慕看著他和一群圍觀者極度不爽,直接一句話:“都給我滾!”
姚力不敢吭聲,從地上撿起帽子,灰溜溜地走了,其余一群好事之人也都跟著散去。
他不是不想挑戰張慕,而是不敢,張慕剛來不久隔壁廠就有十二個蜀川省的人聯手嘗試挑釁,張慕瘸著一條腿,一招一個,全部將他們放翻在門口,人潮滾滾,爬滿一地。
然后麗科的治安突然就好了。
這樣的張慕,誰還敢惹?
張慕對趙虎喊道:“趙虎,你他媽的瘋了?爬得這么高丟人現眼,這輩子沒見過女人啊,快給我滾下來!”
趙虎已陷入狂熱:“張哥,這次不是我不聽你的,我也是個男人,這輩子總得做一點瘋狂的事情,這個朱小梅我是追定了,既然她考驗我,我就在這里等她,我要讓她相信,我對她是真心的,比真金還要真。”
張慕怒了:“要追你只管追,媽的你先給我下來。”
趙虎在上面斬釘截鐵:“不等到朱小梅,我絕不下來。”
張慕眼看勸阻無效,開始沿著塔向上爬。
趙虎在上面喊道:“張哥,你別上來,你們都別上來,誰要是敢上來,我現在就向下跳。”
劉大保突然喊道:“趙虎,你別跳,你看,朱小梅出來了。”
從財務科那里走過來兩個人。
一堆肉山卻偏偏穿著一件臃腫的羽絨服,宛如一座堡壘在移動的,是朱小梅。
另一個披著一件黑色的風衣,黑色的披肩發,擁有一張白晰而冷俊的明星臉的,卻是廠花崔真真。
朔風將她的風衣高高吹起,露出里面的黑色高領毛衣、黑色七分裙、黑色連褲襪,黑色高幫靴,緊繃地衣服將她的婀娜多姿的身材襯托的更為明艷動人,宛如墻角一株冷艷的黑梅,在冬日里開著燦爛的花。
一群光棍立刻忘了上面的趙虎,嘻皮笑臉向崔真真湊過去。
平時只要得機會,這群賤人就愛往財務科跑,只為能多看崔真真兩眼,最好被崔真真罵上兩句,那樣的話骨頭都會輕上半天,當真是越不給臉,越不要臉。
現在得到這樣的機會,他們更是試圖向她邊上湊。
朱小梅卻讓他們嘎然止步。
除了實在太胖以外,朱小梅其實并不難看,只是在崔真真的身邊呆習慣以后,朱小梅早就絕了望,所有人都只看得見崔真真,卻看不見她,偶爾一兩個向她獻殷勤的,也只不過是想借機接近崔真真。
雖然趙虎與其他人確實不一樣,真的是想法設法的討朱小梅的喜歡,甚至可以說百折不撓,但朱小梅不信趙虎會喜歡她。
她對趙虎表白的第一反應是在趙虎在嘲諷她,于是她馬上反咭:“你若真心就去化工塔頂上表白吧!”
沒想到,趙虎還真的爬了上去,立馬有人把信息傳到了朱小梅那,這下子朱小梅真的不知所措了,這一輩子她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怎么辦?她的心里亂成了一鍋粥。
她又想趙虎或許只是一時瘋一瘋,自然會退卻的,可是快半個小時過去了,趙虎卻根本沒有下來的意思,再拖下去萬一真出事怎么辦?朱小梅膽小,只好拖著崔真真一同前往。
趙虎眼見朱小梅真的來了,立刻在塔頂上跪了下來:“小梅,我在這里對著全公司職工,對著老天發誓,我對你是真心的,這輩子我只對你一個人好,如有違背,就讓我掉下去摔死。”
他大聲的吼道:“小梅,你要相信我,你只要說讓我跳下來,我立刻就從這上面跳下來。”
朱小梅的心被觸動了,她高聲喊道:“趙虎,我相信你了,你先下來再說好嗎?”
趙虎喊道:“小梅,你不答應我嗎?”
朱小梅道:“我可以答應你,但是上面太高了太遠了,我要你下來在我眼前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崔真真在一旁提醒:“小梅,這趙虎瘦得跟營養不良似的,又是個外地人,你就這么答應他了,不再考慮考慮嗎?”
朱小梅紅著臉:“真真,我跟你不一樣,我知道這里的每個男的都想巴結你,可是對我來說,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也可能是唯一一次體驗,我知道,他們背后都不叫我朱小梅,而是叫我小梅豬,所以對我來說,這輩子能有男人為我這樣做,已經值了,其他的,不重要!”
崔真真還想說些什么,但終于沒有說出來。
趙虎在上面高興壞了,連忙向下爬,剛才他一直憋著一口勁,完全沒想到害怕二字,現在這口氣一松,才發現自己懸空站得這么高,渾身直想哆嗦,可現在下面那么多人看,他怕失了面子,不敢趴下來,只好抓著一邊的桿子試圖向下爬。
鐵桿子早就銹的嚴重,根本吃不了力,直接彎了,他腳一滑,整個人直接從頂上摔了下來。
朱小梅啊的一聲,用雙手掩住了面,她怎么敢看這樣的場景。
下一刻,她卻沒有聽到慘呼和尖叫聲,反而聽到周圍的人在歡呼鼓掌叫好,她從手指縫里看過去,卻發現趙虎沒有掉到地上,而是半空中被人抱住了,現在兩個人掛在一根安全繩上在半空中晃晃悠悠的。
趙虎哭喪著臉,對張慕道:“張哥,多謝救命之恩!”
張慕回頭看了一眼堪堪掛在三角梁上另一端的安全繩,心有余悸:“趙虎,幸虧是你掉下來,要是那個朱小梅掉下來,別說我抓不住,就算抓住了,這繩子也吃不消啊!”
原來兩人說話的時候,為了安全起見,張慕還是在向上爬,在爬到三分之二的時候,突然發現趙虎一陣搖晃,他知道事情要糟,連忙把安全繩的一端向一個三角梁一掛,果然趙虎馬上就向下掉,他連忙縱躍出去,千鈞一發之際把趙虎接住了。
一群人在下面連連為張慕鼓掌,有女工在小聲議論:“那不是張跛子嗎?不是說他的腿是跛的嗎?怎么身手這么好?”
“那是他以前跛,早就不跛了,這樣子蠻帥的嘛,不知道有女朋友沒有?”
“春心動了啊?”
“這種男人,你不喜歡啊?”
說著說著,一群人嘻嘻哈哈扭成一團。
張慕帶著趙虎回到地面,朱小梅滿臉淚水在那兒等著,趙虎一著地面,朱小梅就撲上去把他抱住了,然后兩個人哭作一團,趙虎還待說些什么,朱小梅直接吻上去,蓋住了他的嘴巴。
剛才一瞬間的失而復得,朱小梅忽然覺得自己這輩子都不愿意離開趙虎了,所以她再也顧不得矜持,直接就把自己的初吻獻了上去。
姚力卻不合時宜的湊上來:“趙虎,你在公共場合制造恐慌,我會把這事向廠里反應的,你就等著挨處分吧。”
他話還沒全部說法,劉大保已經一巴掌蓋上了他的后腦勺:“媽的,少說兩句會死人啊,快滾犢子,不然看老子怎么削你。”
看著朱小梅和趙虎依偎著遠去,張慕后面有人小聲說道:“豬與猴也能在一起,我終于相信愛情了。”
張慕看著兩人那么不協調,卻又那么協調的背影,笑道:“確認過眼神,是真愛!”一轉眼間,發現崔真真還呆在原地,似乎在看著自己,又似乎在想些什么,不由得對她微微一笑。
卻不料崔真真完全沒注意到他,頭一扭,管自己走了。
張慕愕然,自嘲不已,忽然間他又發現遠處人群中有個特別漂亮的女孩子對他笑了笑,宛如黑暗中一朵盛放的曇花,在一瞬間竟讓他靈魂顫抖,他想定睛細看的時候,那個女孩子卻又轉瞬不見了。
張慕拉了拉劉大保:“大保,你剛才有沒有發現人堆里有個特別漂亮的女孩子好象在對我笑?”
劉大保道:“你說崔真真?”
張慕道:“不是,崔真真怎么會對我這種人笑,是另一個比崔真真還漂亮的,就在人堆里,你看到沒?”
劉大保歪了歪嘴巴:“廠里哪有女孩子比崔真真還漂亮的,張慕你想女人想瘋了吧,化工區大浴場里新來了兩個敲背的妹子,粉嫩的沒得說,你要不要去下點功夫拿下來。”
張慕白了大保一眼:“大保,那種地方,你還是悠著點,我看你好不容易賺點錢,全砸到那種地方去了,傷腎、傷身、不值,萬一得個病,你這臉往那擱?”
劉大保嘆口氣:“你說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除了大浴場,那還有什么是人生的追求啊?再說了,我化錢在那種地方,人總歸爽了,好過你,把錢砸網上,還成了冤大頭。”
他突然發現自己好象說錯話了,連忙告饒:“哥,我不是存心戮你傷疤的,你別生氣,嘿嘿嘿!”
張慕嘆了口氣:“你說的也沒錯,我是個冤大頭,最可惡是如果真是個漂亮妹子騙的也就罷了,只要一想屏幕那一端有個瘦老頭一邊挖著腳指頭,一邊笑我是個傻比,我就恨不得把他娘的給捏碎了。”
劉大保拍拍他的肩膀:“好了好了,節哀順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