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西安市的規矩,單飛雪應該被立即火化,但是張慕所在黔省安順藍楓鄉卻依然在執行土葬。
李延河走了關系,以重傷搶救為由,用一輛救護車拉著單飛雪的尸體,兩個駕駛員相互開車,從西安出發,穿過蜀川、雙慶,幾乎化了二十個小時,一直到了藍楓湖。
最后一段路不能開車,張慕就把單飛雪的尸體捆在自己的背上,一步一步向回走。
單飛雪全身都用繃帶綁得緊緊的,外面套上了大紅的絲綢衣服,頭和臉經過化妝以后,也用布包了起來。
在經過來的幾天時間以后,她的身體重新從僵硬變得柔軟。
除了沒有溫度,張慕幾乎感覺她只是睡在自己的背后。
李延河怕他支撐不住,幾度想要去調換,而慕媽媽也想找兩個當地人幫著抬一下,全被張慕兇狠的眼神給拒絕了。
張慕走得很緩慢,如同生怕把單飛雪給吵醒
沒有人說一句話,所有的人心頭都堵得發慌......
在簡短的追悼儀式后,單飛雪被安葬在藍楓湖小學校背后的小山坡上,張人苗墳墓的旁邊,上面的字也很簡單。
“單飛雪墓,夫張慕、女單螢立”
李延河想在上面刻上自己的名字,可是被張慕阻止了。
“三叔,這是飛雪的夢想,她一直都想要嫁給我,所以我必須實現她的這個愿望,她現在是我的妻子,我們張家的兒媳,雖然沒有法律承認,可是我承認了!
既然她已經是我的妻子,張家的媳婦,就讓我來替她料理今后的一切吧?”
李延河最后沒有堅持,他何嘗不知道女兒的心愿,而現在這一切已經成了遺愿。
從單飛雪出事到下葬,短短五天時間里,他卻如同一下子老了十年一般,頭發都白了許多。
上天一直給他留著希望,給了他意外的恩賜,最后卻用這樣一種殘忍無情的方式奪走了一切。
最傷痛的絕望!
現在的他只有沉默和黯然,無盡的沉默。
天氣已經很冷,小山上的草木大多已經枯黃,沒有生物,只有風吹過樹稍發出獵獵的嘶吼,氣氛極盡蒼涼和而肅穆。
來送葬的人也很少,單飛雪本來就很少朋友,更沒有親人,張慕也沒有進行通知,如果有人愿意記得,就讓人繼續記著吧,也能讓自己有單飛雪還活著的錯覺。
李小午讓季大寶想辦法把這座小山包給承包下來了,一下子承包了五十年,現在這里有張家的祖墳,還有李延河的空墳以及當年一群戰友的墓。
此外,還有一個李小午最為在意的人——李愛慕的墳。
她從慕媽媽那兒拿了一點香燭紙錢元寶,在李愛慕的墳前點燃了,然后默默地禱告著。
除了小螢螢撕心裂肺的哭聲以外,一切都是沉默,每個人心頭都被堵得發慌。
看著單飛雪的棺木被抬進墓穴之中,然后填土,閉墓穴,封墓門,樹墓碑,李延河幾度搖搖晃晃想要阻止,但終于只是空空地伸著手。
單飛雪生前的衣服、鞋襪,一切一切,全部被一件一件的點燃,慢慢的化為灰燼,那一真一假兩把天意作為隨葬品,被永久的封入墓中。
張慕把單飛雪的單反相機給了李延河,那里有單飛雪最后一段時間拍的全部照片,李延河可以憑此得到一點略略的慰藉。
他本來想把單飛雪的手機也交給他,猶豫了再三,最終還是決定自己留著,把它塞回了自己的口袋。
現在他的腦中只算下一句話,沒了,才知道什么叫沒了。
那個這輩子最愛自己,只愛自己的女孩子沒了;
我好想聽你再叫我一次慕哥哥;
好想聽你再念一遍“昔我往矣,楊柳依依”;
好想在陪你看一次《老鼠愛上貓》《大塊頭有大智慧》;
好想再喝一杯你親手給我泡了最苦的咖啡;
好想聽你再說一遍“一包哈立克,一包就夠”;
好想再牽著你的手,感覺你輕柔的脈動;
好想再看到你輕盈的舞蹈,如春風朝霞一般的舞蹈;
好想再聽你唱一遍《美麗心情》;
好想你再為我泡一次腳,抱著我的腳趾說我好聞;
好想你像小老鼠一樣在被窩里鉆出鉆去,想方設法各種搞鬼;
好想再一次安靜地坐著,看你在整個房里忙來忙去,打掃、收拾、洗涮......
可是現在這一切,
沒了,
永遠都——
沒了。
只有沒了時,
才知道,
什么叫
沒了!
最后張慕跪到在李延河面前:
“對不起,三叔,
如果那個時候,我沒有在臺上質疑她,沒有刺激她,她也不會跑出去,更不會出事,就連小雪被綁架,也是因為我的緣故。
飛雪本來是有機會逃命的,只是為了推開我,才會被撞上的。
所以一切的禍首都是我,我希望你能夠狠狠地懲罰我,求你了!”
李延河卻又反過來跪到張慕的面前:
“不,錯的人不是你,是我!
如果我能夠早一點找到她,她就不用吃這些苦;
如果我沒有采用了那個什么心理專家的餿主意,她也許早就正常了;
如果那天我沒有著急離開婚禮現場,一切都不會失控。
所以害死小雪的人,其實是我,我不配做這個父親,真的不配......”
閔柔也跪在一旁哭著阻止道:“老李,你別怪自己,都該怪我,要不是我發脾氣,不喝酒,你就不用離開婚禮現場,飛雪也不會出事。”
李延河看著眼前所有人的哀傷,他終究是鐵血軍人,被常人堅強地多,他搖搖晃晃站起來,又把閔柔和張慕拉起來,黯然道:
“算了,誰也別怪了,也許這就是命吧,等我下去地下的時候,我會親自向曲玉霞請罪,親自向她解釋,讓她懲罰我的。”
閔柔問道:“小慕,告訴阿姨,除了你以前說過的話以外,飛雪走的時候有什么特別的遺言交代嗎?
她難道就沒有跟她爸爸特別交待什么嗎?”
張慕茫然地嘆氣:“當時小雪傷的太重了,根本沒有能力再多說幾句話。
她只是想告訴我,其實她根本沒有失憶,她一直承受著那次事件帶來的陰影。
我現在已經明白了她有多愛我了,她做這一切,只是想要和我在一起,包括與你相認,還有其他一切的一切,都只有這樣一個目的。
還有,她希望我替她照顧小螢螢,你放心吧,小螢螢我會照顧好的。”
李延河卻搖搖頭道:“從明天開始,就把小螢螢接到李家來住吧,以后就由外公外婆照顧她。
小螢螢是小雪的干女兒,小雪沒了,她就是我的親外孫女,我會像疼小雪一樣疼她的。
你放心吧,這一次我一定會小心,再也不會讓小螢螢出那么一點點的問題。”
張慕搖了搖頭:“小螢螢還是先由我媽管著吧,畢竟她跟你們不熟,而且也更認我這個慕爸爸。
而且她親爹親媽都死了,現在連小雪也死了,唯一能讓她相信的人,就只剩下我了。
也許再過一段時間吧,你們平時多來家里,多和她玩玩,讓她徹底的認可你們以后再讓她自己選,她愿意跟著誰,就讓她跟誰一起生活吧。”
李延河的目光很是黯然:“現在暫時也只能這樣了,小雪死了,她也是最傷心的一個人。
如果我們把她接過來,讓她來到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只會讓她更不開心。
我們以后就多化點時間與她接觸吧,跟她再熟一點,再考慮下一步的事,不管怎么樣,她是飛雪認可了的孩子,我們一定會盡最大的責任。”
張慕點點頭:“確實應該如此?”
閔柔又問道:“除此以外,飛雪難道就沒有向她爸爸說些什么嗎?”
張慕很想告訴他們,飛雪確實沒有說什么,可是看著李延河和閔柔期盼的目光,他終于決定說一點點小謊:
“她說,她說,讓爸爸和阿姨不要擔心,她媽媽來接她了,她走的快快樂樂的......”
他的話還沒說完,李延河已經涕淚滿面:“小雪,我的兒,爸爸對不起啊,都是爸爸沒有照顧好你,你傷的這么嚴重,最后一定極度痛苦!”
張慕只好安慰道:“那個撞擊非常猛烈,小雪是瞬間被重傷的,她走的時候,頸椎應該受到了重創,所以全身都沒有知覺。
所以她走的時候,沒有辦法痛苦......”
他的這句話還沒有說完,自己已然泣不成聲。
李小午從李愛慕的墳前離開以后,又站到了單飛雪的墳前,低著頭,沒有說話,也沒有哭,就在那兒沉默地站著,久久沒有離開。
李延河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他接通了電話,沒聽一句,就匆匆地離開人群。
張慕遠遠地見他在遠遠地方聽了很久,說了一些什么,然后他向自己招了招手。
他匆匆地跑過去。
李延河小聲問道:“飛雪在離開會場之前是不是和小午吵架了?”
張慕搖搖頭:“沒有啊!”
李延河臉色極其凝重:“當時宴會廳的人說飛雪好象掌握了小午的什么隱私,她正要向你說出來的時候,被小午大聲的制止了。
你還記得她說的是什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