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振和額圖渾眼神一對上,便明白了對方此刻的心意。
只怕,想要全身而退,首先就得和這批反賊合作才行啊!
雖然如此,可也不知道紅花會這方面的意思,若是對方不同意,那就悲催了。
堂堂朝廷侍衛統領,想要和反賊合作,平白背了叛逆的污名,反賊還不答應……
那白振和額圖渾都可以找塊六必居的臭豆腐撞死了。
既然停下了手中的攻擊,那么此刻就是最關鍵的時間點了,這個點不會持續太長時間,期間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會引起一連串的反應,導致停戰期的結束。
白振有些惱怒地跺了跺腳,這個出頭鳥只能是他來出了,額圖渾資歷比他老,從一開始就看出來局面不對了,一直拼命往后躲。
大概也只有白振這種官場菜鳥,才會為了一點點看得見摸不著的功勞,這么玩命。
此時額圖渾大可以繼續裝糊涂,大不了拍拍屁股轉身跑路,最多也就落一個臨陣逃脫,走點路子大不了丟了官位,性命絕不會有礙。
而他呢,想跑都跑不了啊,就算他功夫再深,夾在三股勢力的中間,身邊都是隨時可能嘩變的自己人,和兩隊虎視眈眈的敵人,怎么可能放過他?
就算勉強脫身,他一個沒有任何后臺背景的小人物,犯了這么大的罪過,怎么還能有希望活命?
“那位老…老先生,你說此刻我等該如何處理?若是行得通,我白振和兄弟們都愿意配合!等此間事了,大不了找個地方再行決戰,也免得平白便宜了他人!”白振大喊道。
袁士霄有些意外對方的果決爽利,剛開始,他還以為得勸說再三,才會有一線生機。
沒想到才說了一句,對方果斷就投靠了過來。
“老夫‘天池怪杰’袁士霄,在江湖上也算是略有薄名。說話算得上一諾千金,你我雙方原本并無死生大仇,都是中了計被人出賣,不如暫時聯手,等將這些喇嘛處理掉了,再談其它!”袁士霄先是把自己名號報了出去,以穩定局勢,紅花會眾當家和會眾,大部分還躺在地上呢,自己這個天下第一高手的名號,不用白不用,談判么,若是沒有響應的籌碼,很吃虧的。
果然,他的名號可謂是響當當的,一旦說出,大內侍衛們頓時一片喧嘩。
這可是聞名武林數十年的天下第一高手啊!
雖然近幾年來,“金面佛”苗人鳳也自稱是“打遍天下無敵手”,不過沒有經過和袁士霄的對決,誰也不服他,江湖上更多人是在隔岸觀火,想要看苗人鳳的笑話。
若不是苗人鳳手底下也算利落,將不少挑戰者擊敗,恐怕“金面佛”早就成了江湖道上的笑柄了。
即便如此,多數武林中人,還是覺得袁士霄這個天下第一高手的名號,更為穩妥些。
如今此人站在紅花會這邊,對于大內侍衛們來說,絕對是個打擊。
他們只看到袁士霄擊敗了武功高絕的武銘夫和遲玄二人,武銘夫斃命于袁士霄的拳下,遲玄更是剛交手幾招就拋棄了同伴逃走,兩人聯手,連和袁士霄一拼之力都沒有,以至于到了最后,遲玄才會被喇嘛所乘,中伏被殺。
武、遲二人的武功,他們都是知道的,絕對可以算進武林一流高手之列,而袁士霄以一對二,還能輕松取勝,此等武功如何可怕!
他們可不知道武、遲二人是因為中了乾隆的毒計,身上劇毒發作才無力對抗袁士霄的,即便此時有人說出來,他們也不會信。
畢竟袁士霄可以說是武林中的一個神話了。
剛剛他們這么多人攻了半天,連五個紅花會當家堅守的佛殿大門都攻不進去,現在對方平白多加了一個武林第一高手,自己這些人還夠拼的嗎?
別兵敗如山倒就算不錯了。
何況,還有那批喇嘛在一旁虎視眈眈,隨時會加入戰局,這些人可是連皇上身邊的大紅人遲玄遲公公都敢當場擊殺的,什么事是他們做不出來的。
難道喇嘛們又要造反作亂不成?
要知道當年桑結大喇嘛在康熙朝作亂,距今不過也才數十年,期間藏邊一片大亂,至今也未完全安泰,在帝都的喇嘛勾結叛逆而謀反,也并非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這就是信息不對稱帶來的麻煩了,三方都是心懷鬼胎,各有算計。
袁士霄既然吐露身份,又愿意放下成見,雙方暫時聯手取得生路,白振等人自然不會反對,畢竟對于任何人來說,什么忠君,什么朝廷,都是必須在自己生命無虞的情況下才有的選擇。
雙方一拍而合,自然就將槍口對準了早已埋伏在邊門的眾喇嘛。
呼音克似乎并不在意,他既然能受到乾隆的信任,擔當如此重要的角色,必然是有真功夫在身的,何況他身后還有數十名自己的師兄弟以及徒弟們組成的密宗大陣,有此大陣在,加上雍和宮多年經營,別不好說,眼前這些亂臣賊子,拼光了性命也奈何不了他呼音克。
白振等侍衛雖然明面上并不懼怕呼音克,不過他們始終屬于清廷一方,不方便搶先動手,只是穩穩守住了陣型,威脅著喇嘛們的側翼。
袁士霄也只需要他們做到這點,就已經很滿意了。
這樣一來,大殿內中毒的眾位當家,暫時可保無虞,而加上袁士霄,足有六名高手可以調配,他倒不信,這些整日里守在寺廟中的喇嘛,能擋住他這個天下第一高手?
笑話。
這就是第一高手的傲氣。
無塵道長等人放棄駐守門戶,最起碼在消滅這些喇嘛之前,他們和侍衛們還算是友非敵,駱冰和徐天宏受了些輕傷,而且武功并非極高,趙半山便安排兩人去照顧總舵主和中毒的當家,其余三人和袁士霄則負責去對付呼音克。
袁士霄阻止了無塵道長等人的要求,決定自己先來探陣。
要知道無塵等人剛剛和大內侍衛交手,內力也損耗不少,而袁士霄則功力深厚,由于兩名太監意外中毒,因此他并未消耗多少,此刻體力和精神都處于巔峰,若是他都不能克敵制勝,那么無論是換了無塵、趙半山還是文泰來去迎戰,也只是白費功夫。
袁士霄此刻已站在呼音克面前,神情頗為凝重。
他知道,即便是先前遲玄已身受重傷,但能在一招之內取他性命,呼音克也必然有其過人之處。
即便他是天下第一高手,謹慎的態度依然占據了上風。
這些年來,袁士霄并非沒有陰溝里翻船的經歷,只是每次都因為足夠謹慎,他才能安然活到現在。
當年他初出武林的時候,武功比他高的人很多,天資比他聰慧的人也有不少,就連運氣比他好的,也絕不在少數。
直到現在,那些當年驚才絕艷的少年們,墳頭草早就比他這個糟老頭子的身子都高了。
而他,還是那個眾人口中的天下第一高手,依靠的,只是“謹慎”這兩個字。
永遠把面前的敵人當做真正的對手,以蒼鷹搏兔之勢,全力以赴應敵,這比任何投機取巧的選擇都要重要萬倍,可靠萬倍。
呼音克自然早就聽到過“天池怪俠”袁士霄的大名,他也很早就想會會這個江湖傳聞中的所謂第一高手。
而此刻,對手就站在自己面前,就站在自己苦心經營了十幾年的雍和宮中,一切都那么完美。
但呼音克卻發現,他猶豫了。
不僅僅只是猶豫,他居然心虛了。
是的,袁士霄看上去就跟一個道路上隨處可見的普普通通的老頭子一樣,衰老,疲憊,即便是雙目中精光內蘊,依然改變不了他年華老去的悲哀。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老頭子,卻讓呼音克產生了一種高山仰止的感覺。
這是一種來自靈魂深處的畏懼感,是呼音克多少年來未曾有過的。
在他數十年的記憶里,這種感覺只出現過一次,那是他還年幼時,曾經跪拜在極遠處,大禮參拜過當時喇嘛教的第巴桑結大喇嘛。(注1)
那一日,離桑結生命的終點已經不遠,然而虎老雄風在,桑結無意中瞄了當時還只是一個小喇嘛的呼音克一眼,他并沒有在意什么,然而帶給呼音克的感覺卻完全不同。
當時,呼音克覺得自己被一頭兇惡的猛虎盯住了,隨時隨地都會被吞噬的那種恐懼,占據了他全部的內心,以至于多年后的現在,他也曾經無數次在睡夢中被這樣一道目光驚醒,然后徹夜無法入眠,直到天色破曉,恐懼感才慢慢離開他的內心。
而今天,這種感覺又來了,這是一種什么樣的體驗?旁人不知道,不清楚,呼音克明白。
這是一種境界上的壓制,更是一種藩屬對王者的敬服。
直到這一刻,呼音克才明白,眼前這個老者,實在不是他能夠抵敵的。
可惜,這里是雍和宮。
還好,這里是雍和宮。
呼音克心里嘟囔了一句,然后便擺出敬重尊者的禮儀,以右手自額上外指而口中默誦六字真言,向袁士霄行了藏傳佛教對于世人最尊貴的大禮。
注1:桑結嘉措,是喇嘛教第五任第巴(喇嘛教的總管),也是當時有名的學者,很長時間內是喇嘛教的真正掌權人,之后反叛,兵敗被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