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陽不知為何岳不群突然態度大變,只得收劍入鞘,垂首站在一邊聽從教誨。
岳不群見他恭謹,便強行平息了胸中的怒氣,又道:“這三招本來都是極好的劍招,你小師姐亂教,你亂學,學得一塌糊涂也就罷了,誰讓你硬把三招連成一氣的?”
突然一步踏上,拔出徐陽腰間的青鋼劍,同樣使出了剛剛那三招。
徐陽看得清楚,這三招才是不折不扣的華山劍法,比之自己剛才的招式,強得太多。
招式不僅嚴謹,岳不群在轉換時更顯得頗為方正,格局森嚴。
不過僅就招式轉換,非要說比自己剛才使得好,倒也不見得。
要知道徐陽是修習過萬劍之宗“越女劍法”的,論武功自然是遠不及岳不群,但論到看待劍法的眼光,卻是遠遠高出。
岳不群是個守舊守成之人,師父傳下來的劍招更是一分一毫也不能變動的。
但要知道,每個人的身體情況不同,內力修為也不同,同一招使出去,效果自然也大大不同。
最簡單的舉個例子,好比身高八尺之人,使一招“蒼松迎客”,一劍直直地刺出,可能正中敵人脖項,制敵于死命,然而換個五尺身高的弟子,同樣一劍刺出,可能只能刺中敵人肚腹,敵人中劍之后自然還有反擊之力,這殺敵的效果便截然不同。
如果那五尺身高的弟子使這招,非得要劍招上斜,改換角度,才能達到一樣的殺敵效果。
然而岳不群卻似乎并不懂得這個道理,只知道因循守舊,怪不得教不出什么杰出的弟子。
令狐沖這等武學奇才,在他門下學了二十多年劍,依舊只是個江湖三流的身手,連一個采花大盜“萬里獨行”田伯光都戰不過,還需要通過各種歪門邪道來騙倒對方,這才能保得活命。
實在是有損華山派的威名。
先前徐陽使出的劍招,雖只是活學活用,并未經雕琢,但轉換之中自有劍意變幻,比之岳不群強行變招要自然太多。
當然,這事只能徐陽自己明白,絕對不能宣諸于口,更不能讓岳不群知道。
岳不群重新站定,這才開始,端端正正地使了一路正統的華山劍法。
待一套三十六路的劍法使完,氣不長出,面不改色,果然不愧是五岳劍派掌門級的人物。
岳不群把劍重新遞還給了徐陽,才道:
“這才是華山派的正統劍招,從第一招‘起手式’起,到最后一招‘恭送仙駕’止,洋洋三十六招,招招都是精妙絕倫,便是用一輩子去鉆研也唯恐不夠。爾等小輩,學藝不精,竟然還敢妄自改動祖宗的劍法?這是重回了‘劍宗’的謬誤之中去了啊!”
徐陽不敢搭話,要知道“劍氣二宗”之爭,乃是華山派最大的丑聞,多少名宿高手喪命于斯,岳不群就是多年前僅剩下來的氣宗高手傳人,親身經歷過這等慘痛的教訓,怎么可能眼見得劍宗一脈死灰復燃?
若不是徐陽剛剛被他收了進門,還未正式傳授武功,在他眼里不過屬于不知輕重的小輩,再加上傳劍之人還是自己的親生女兒,恐怕眼前這關都過不去,早就被他一劍給剁了。
“原本以為你們只是瞎學瞎練,,沒想到竟然走上了魔道。”岳不群怒氣未消:“這樣,你以后劍法由我親自傳授,別人那里你半招也不能學。”
徐陽自然是謹遵師命,這時候認罪態度得好。
“全是我自作主張,不關小師姐的事。師尊莫要氣壞了身子。我回去就忘卻這三招,以后再從師尊這里重學。”
岳不群被他氣笑了:“這招數還能全然忘卻?好了,知道你尊敬師長,維護同門了,你暫且回去收拾一下,明早便要趕路,別累壞了。”
對這個徒弟,其實岳不群還是很滿意的,只是剛剛那事,實在是觸動了他的逆鱗,也難怪他雷霆大怒。
不過現在慢慢冷靜下來,倒是覺得自己有些過激了。
二十五年前華山內訌,那時候林平之還沒出生呢。
再加上華山一門對此事壓得很嚴,即便是五岳劍派內部,也只知道當年華山鬧起了一場大瘟疫,大部分高手因此殞命,只有極少人才知道事實的真相,但都允諾不會外傳。
林平之這種小娃又怎么會知道什么劍宗、氣宗之爭?
自己年輕時候也不是沒有突發奇想,改動過招式,不過幸好被師父他老人家發現,雖免不了一頓臭罵,好歹才避免了自己走上錯誤的道路。
想想這林平之,還真有點像是自己年輕時候的樣子。
第二天清晨,用過了早飯,結算了店錢,一行人便起身上路了。
從衡山城北門出去不遠,便是湘江,諸人包了一條大船船,一路沿著湘江向北而去。
徐陽還是第一次坐那么長時間的船,頗為不適應,嘔吐了多次。
好在一路上江水并不洶涌,也算的不幸中的大幸了。
中原境內河水縱橫,大船足足開了半個月有余,一直到河南境內,這才下了錨。
華山派眾人下船,又包了數輛大車,令狐沖一人躺在車上養傷,其余眾人都各自于車內坐定,倒是省卻了跋涉之苦。
這一路不過三天,便已到了華山境內,留在山上的弟子們早就接到報訊,此刻紛紛下山來迎。
十數名弟子中,倒是以女弟子為多,不過都較為年幼,估計這也是岳不群沒有帶他們去衡山見世面的緣由之一。
勞德諾一一引見,徐陽嘴也甜,一路上師兄師姐的叫過來,引得眾弟子歡喜不已。
跟著眾人上了玉女峰,此峰雖不甚高,卻也險峻奇崛,一路上山,果然如陸大有所說,道路艱難,僅能一人獨行。
好在此地雨水不多,若是碰到天降大雨,只怕這路便走不得人了。
一路行來,只見路邊流水淙淙,景致清幽,果然是修身養性的好地方。
據勞德諾介紹說,此峰是當年秦孝公之女弄玉公主成仙之地,山上有一小祠,供有玉女神像。據說頗為靈異,時常有鄉民上山焚香祈禱,以求家人平安喜樂,多生子嗣。
說說笑笑,已經攀上了峰頂,此時眼前出現了幾所粉墻大屋,依山而建,雖不氣派,卻也別有風格。
一美婦人開門來迎,岳靈珊飛撲過去,一頭扎進婦人的懷中,想來這便是岳夫人寧中則了吧?
徐陽遠遠看著,這婦人果然生得美貌,比之岳靈珊眉目間倒是極為相似,只是五官更為精致,也多了幾分成熟氣質。
不敢多看,跟著眾人一起依次上前拜見,恭恭敬敬地一躬到底。
岳不群此時正和夫人打趣,寧中則一看見有新人,便笑道:“果然是好寶貝,難怪這次師兄你只找到一個徒弟便滿意而歸了,他這文弱模樣,師兄難道想收個弟子考狀元不成?咦?”
寧中則突然驚咦一聲,似乎發現了什么寶貝一般。
原來她遠遠看到陪著令狐沖上山的曲非煙,此女年齡尚幼,卻生得機巧可愛,一張小臉著實招人喜愛。
不過她目前只是暫居在華山派,并不算正式拜入華山門下,因此岳不群原本并不想直接引介給寧中則認識。
沒想到岳夫人一看到曲非煙便十分喜歡。
她原本就是極為喜愛孩童之人,可惜子嗣不旺,除了十幾年前生下來岳靈珊,與岳不群夫妻四十年有余,居然別無所出。
因此每次岳不群下山行事,往往會找一些年齡幼小的孤兒來當徒弟,就是存了寬慰夫人的心思。
這曲非煙原本就長得伶俐可愛,此時陪著令狐沖上得山來,又是氣喘吁吁,把岳夫人給心疼壞了,居然連岳不群都拋在了一邊,更別說他新收的那個倒霉徒弟了。
上前幾步扶住了令狐沖,責怪道:“又和人打架了?傷重不重?”
令狐沖忙不迭地回道:“若不是命大,險些見不得師娘了,不過此時傷已好了大半,轉眼又是一條好漢!”
寧中則又問:“這個小妹妹又是何人?”
“這是劉師叔家中的遠親,名叫曲非煙,此次劉師叔家中出事,所以暫且將她托付給華山派寄養……”
還沒等令狐沖說完,寧中則就拉住曲非煙的手,心疼道:“可憐的娃,這一路上受苦了吧?以后跟著姨,一定讓你吃飽穿暖。”
言語樸實,卻帶著絲絲溫馨之感,顯然已經將曲非煙當做是自家孩子了。
原本曲非煙并不領情,寧中則剛過來時,她還趁機對著徐陽做了個鬼臉,什么華山派的掌門夫人,在她眼里本就是一錢不值的。
不過寧中則簡簡單單幾句話,卻讓她感受到長久以來最缺的溫暖,就如同她早亡的母親一般,雖然曲非煙已經記不清她的樣貌了,但還依稀記得母親的關切,此刻卻和寧中則心疼自己的神色重合。
強忍住眼淚,曲非煙鄭重地點了點頭,心想道:“這岳夫人倒不似她的丈夫那般假情假意。”
曲非煙自幼出身在日月神教,其中人人都是心思縝密,機謀百出之輩,早就養成了一副火眼金睛,任何人是真情實意還是虛情假意,她一眼就能看出來。
此時她已經被岳夫人感動,只是自己尚未能明白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