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的寒風,卷著黃沙和凌亂的落葉,朝著轎椅遠走的方向呼嘯而去,抬著轎椅的轎夫,不得不騰出一只手捂住嘴眼。師大人長卦飛起的邊緣,也是漫天漫地的黃沙,北地冬季多風多沙,一陣狂風,師大人覺得身后的沙粒拍著他的后背,自己恭敬地佇立在風口,十幾個小廝也一臉迷茫地張望。直到轎子越走越遠,越來越小,拐進了另一道街口里,師大人才落寞地回去。
惜珍閣花房中,幾盆炭火,晝夜不休,春季里嬌艷欲滴的牡丹,這幾日結出了幾個蓓蕾,仿佛幾個小小的心事一樣掛在枝頭。婉瑩歡喜地對林姨娘訴說自己的新發現,然而林姨娘手里捏著繡花針捅蓮心,剛好想到了一件極難想通的心事,根本沒有聽見婉瑩說什么。
婉瑩無趣作罷,母女兩人一個百無聊賴地剪枝,一個聚精會神地捅蓮心。
婉瑩不言語,總覺得眼前的母親,跟先前那個兩耳不聞天下事的母親有點不一樣,真的是因為婉瑩就要進宮?所以母親才這樣緊張細心宮中和朝中的局勢么?
婉瑩自己想著心里的疑問,林姨娘也不說話,坐在剛才師大人位子的旁邊,拿著一根繡花銀針,小心翼翼的剔除已經曬干的蓮子。不多會師大人回來了,仍舊是坐在剛才的位子,見師大人進來,林姨娘丟下手中的繡花針。林姨娘捧了一杯蓮心茶遞給了爹。“喝一杯,去去火氣吧,嘴角的燎泡都快出來了。”
“都說良藥苦口,豈不知這良茶亦是苦口?”師大人接過茶杯笑著說道。
“老爺既然知道有益于身,還不喝了這茶。”林姨娘也嫣然一笑。
“是啊,良藥苦口利于病,良茶苦口利于心。浮生難得半日閑哪——”師大人似乎是心怡神馳。
“長史過府所謂何事呢?”
“你猜?猜對的話,我就連飲三盅可好?”師大人像個孩子一樣撒嬌的說,婉瑩‘撲哧’一下笑了出來,師大人和林姨娘看了婉瑩一眼,兩人也相視一笑。
“不會是長公主得了什么稀世孤本邀老爺去品賞吧?”
“非也非也。”師大人搖搖頭瞇著眼睛說到。
“難不成長史來咱們家也只為喝一杯茶不成?”
“猜對了一半。長史帶來了長公主的親筆書信,讓我擇機參武安侯一本,不論什么由頭都行。”
“信呢”
“看完之后,長史隨即就扔進火盆里了。”
“老爺打算如何應對?”
“靜觀其變,以不變應萬變。”
“長公主那邊如何交代?”
“勿需交代。“”
“那可有不妥之處?”
“天下之事,未必事事妥當。妥當了這邊,那邊勢必不妥當;妥當了那邊,這邊也難周全。倒不如兩邊都不妥當,也就兩邊都妥當了。”師大人喝著茶,悠悠地說道。
“爹爹說的話,玄之又玄,什么妥當不妥當,聽得青兒糊里糊涂。”
“葫蘆青兒曉得吧?你把葫蘆扔進水里,按下這頭鼓起那頭,按下那頭鼓起這頭。索性丟在水里,順其自然吧。官場明哲保身之道,爹爹一輩子也就悟出了這么點道理。”
師大人是為了一家老小明哲保身,但也不完全是為了明哲保身,他心中對當今皇上是即哀其不幸,又怒其不爭。連師大人自己也說不清這兩邊到底孰重孰輕?于公,自己應該襄助皇上渡過難關;于私,皇上自己都朝不保夕,自己又怎能舍上身價性命去扶植一個昏君?于公于私,一動不如一靜,不幫皇上,實在是皇上昏庸不堪,不與武安侯同流合污,也因為自己是皇上的臣子,絕不做不君不臣之事。權衡之下,唯有靜觀其變,順其自然是最最好的辦法。
“那爹爹哪天得空指點孩兒,孩兒受益匪淺呢!”
“爹爹真想把肚子里的話都告訴你,只是你太小,說出來恐驚了你,還是不知不覺的好啊。”
林姨娘聽及這話卻說:“女孩子家家,懂點針線縫補就很好了,又不去做狀元宰相,學這些子做什么?”
話音未落,只聽窗外一個尖利的聲音叫喊道:“林玉心,你給婉我出來,我今天倒要問問,你這個老狐貍精安得什么心。”
這聲音一聽就知道是高姨娘,不知哪根神經搭錯了線,竟然跑到惜珍閣里說這樣的話,真是欺人太甚!婉瑩騰得一下從椅子上彈了起來,箭步走至門前,正要開門與她理論,林姨娘慌忙跑過來,一把將婉瑩扯在身后,狠狠說道:“回去,好好坐在那里,不準出門。”言畢使勁將婉瑩甩在身后。
婉瑩又上前,林姨娘怒目圓睜地說道:“青兒,你不想讓娘安生好過,你就出去。”
師大人原就已經起身,見狀,大聲說道:“你在屋里不準出去。”言辭不由分辨。婉瑩木木地站在那里,看著師大人和林姨娘依次出了門。跑到窗前,透著薄薄的窗紙,隱隱約約看見惜珍閣上上下下十幾個丫鬟婆子皆站了出來。高姨娘身后東寶樓的仆從們黑壓壓的有十幾號人,門口也擠了一堆子的人。婉瑩輕輕地推開窗,冷風撲面而來冷到骨髓里去,婉瑩看林姨娘一臉落寂的站在師大人的身后,身量單薄,好像一陣風就能將她吹走似的。心里至涼,臉上兩行熱淚,滾燙的劃過臉頰。
“老爺也在啊。”高姨林姨娘旁邊一個身形猥瑣的男子說道。
“你不在家里呆著,跑到這里瞎摻和什么,還不快滾。”師大人厲聲說道。
只見那人嚇得腿腳直哆嗦,連連上前作了個揖,怯生生地說道:“老爺有所不知,我實在見家妹委屈,少不得替她出出頭。”聽到此話婉瑩才知曉,這人原來是高姨娘娘家的哥哥。
話音剛落,師大人掄起胳膊,結結實實地一巴掌打在了那人臉上,那人嚇得連忙跪在地上,捂著臉不敢吱聲。
“睜開你的狗眼看看這是什么地方,什么時候輪到你來出頭,還不快滾,等著下人們抬你去挺尸不成?”師大人此時已是盛怒不已。那人嚇得連滾帶爬地離了惜珍閣的院子,幾個面目生疏的男女見狀也灰溜溜地走了。余者皆是家里的人。
高姨娘剛才還氣焰囂張,見娘家人被師大人喝打出去,氣勢立馬消減殆盡,站在那里一聲不吭。
“這又怎么回事?”師大人開口發話。
“哦……哪個……我……老爺不是在外間陪客的嗎?”高姨娘結結巴巴地說。
這下婉瑩才會轉過來:高姨娘原本想著師大人不在,狠狠地跟母親鬧一場,好施展施展她的威風,結果也沒想到師大人會在母親這里,生生的變成折辱。
“快說,怎么回事?”師大人不依不饒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