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碧桐姑姑,婉瑩癡癡地坐在火盆前,晌午的飯也沒有吃,一心一意地等在屋子里,期盼那一個熟悉的身影會叩開自己的房門。
然而屋里的太陽光,從床上移下床腳,再躡手躡腳地縮到火爐上,他仍舊沒來。也許到了桌角他定會來找自己。婉瑩心里這樣安慰自己。
看著光線中細細小小的灰塵,歡喜地遨游在光線的溫泉里,等待中的婉瑩也生出了些溫熱。這溫熱不是火爐的熱,是自己心里的熱。由內而發,將心里心外暖得一塌糊涂。
太陽光懶洋洋地在屋子里玩了一天,正想悄悄地溜走,卻被婉瑩逮了個正著,玩應用期盼的目光,死死地抓住光線的手腳,仍是讓它悄悄地溜走,一點一滴,像是沾花惹草的浪蕩公子一樣,撫摸了硯臺,撩撥了鎮紙,戀戀不舍地和幾只狼毫同時告別,終還是被高墻危檐圈在了佳人的視線之外。
天色漸黑,榮親王仍舊無影無終,婉瑩心里那等待的溫熱,早就被消磨殆盡。冰冷的玉手上水一樣的指甲,將手心里挖出幾條血紅的凹坑。
外面天色已經黑透了。屋里更是黑得發暈。掌燈的宮女一盞一盞地將廊檐下的宮燈點亮。婉瑩坐在爐邊,看著微弱的燈光一點一點在窗紙上暈染成一個昏黃的光圈。有了這一點光圈,屋子里也算不上黑暗。
圓凳已經不能承受婉瑩無邊無際的悲思,婉瑩將書案前的八仙椅子拉過來,深情渙散地歪在八仙椅的扶手上。正似欲哭無淚的朦朧之際,聽得宮墻外面清澈的云板響起,婉瑩迅速拂去臉上的迷茫,細細一數,正是四下。
大事不妙,此為喪音,莫非劉太嬪已經駕鶴西游?不禁打了個寒顫,身體一冷,發現炭火早已燃燒殆盡。
正在此時,御花園鐘樓方向,傳來鐘聲,不多不少正是四下。劉太嬪果真去了。婉瑩與太嬪雖未有緣,可是眼淚也是突突的掉落下來。
云板喪鐘齊鳴,劉太嬪已然駕鶴西去。
劉太嬪的常曦堂里,幾個粗使宮女,聽得喪鐘云板,哭喪嚎叫著撲出來,急急地奔向安樂堂,不多會,院子里又安靜下來。婉瑩和衣躺在床上,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一夜無話。
這一夜,安樂堂里,眼見親妹咽氣,東安太妃流著剪不斷的淚水,長長久久地喊:“四妹……四妹……”
活著的時候說不出口,死了就算喊破嗓子,劉太嬪也聽不到了。
小殮諸事完畢之后,東安太妃癱在劉太嬪的靈前,對著一眾宮婢說:“今也是太嬪駕鶴西去之日,本宮要為她守夜,你們都散了吧,讓我們兩姐妹說說話……”
話音未落,只聽:“太妃好歹保重自己玉體要緊,節哀順變,太嬪已登仙界,太妃何苦折損自己。”一個討巧的老宮女,十分巴結地獻媚說到。
太妃顫顫巍巍地站起來,走到那老宮女面前,伸出玉手,左鏟右剪,還未摘掉的兩寸多長的金護甲,登時在老宮女的臉上劃出兩扇血印子,放眼望去,就像是老虎臉上的胡須一樣。
“賤婢,你既然能笑出來,可見剛才的眼淚是做給本宮看。”東安太妃慧眼如炬,豈能讓魑魅魍魎的技倆騙過自己的法眼。更何況劉太嬪仙逝,東安太妃正悲痛欲絕。忽然看見這種假情假意的笑臉,當然會勃然大怒。
老宮女‘撲騰’一下,跪在太妃裙前,連連磕頭說:“太妃娘娘息怒,奴才沒有笑,沒有啊……”老宮女試圖狡辯,卻不知更加惹怒了東安太妃。
東安太妃抬起象牙鑲邊的馬靴,對著老宮女的心窩子一踹,將老宮女踹的倒退幾步,嘴上不容置疑地說:“來人,打這個沒心沒肺欺上瞞下的老貨。”
老宮女到此時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這位主子,仍舊為自己撒謊辯白喊道:“太妃娘娘,奴婢冤枉,奴婢冤枉!”
“拉下去,打三十板子,再喊打六十,若是吵了太嬪的靈,打死也不算冤枉她。”
老宮女一聽,一口上不來,嚇得昏死過去,兩個年輕太監像拖一只老母豬一樣將老宮女拉出去。
黑壓壓的一屋子人頓時鴉雀無聲,沒有一個人敢多說一句話。
發落了虛情假意的老宮女,太妃的目光忽然落在外面正在搭建靈棚的太監身上,幾個太監像是得了金元寶,一邊說笑,一邊捆著綁繩。
這一幕落在太妃眼里格外刺心,沖著外面大喊:“你們幾個是哪里的太監。”
一個站在靈棚竿子上,拉扯篷布的太監,被這一聲嚇得直接從竿子上掉下來。
那幾個說笑的太監,嚇得屁滾尿流地匍匐過來說:“回太妃娘娘的話,奴才們是掖亭署的。”
東安太妃沒有跟劉太嬪冰釋前嫌之前,或者說劉太嬪還未薨逝之前;東安太妃也知道掖亭署不給太嬪用整參,那時候東安太妃自己也怨懟太嬪出賣自己,所以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然而現在真相大白,加上東安太妃自己心里也覺得愧對妹妹,若是早些用藥妹妹或許能多活幾日。“我未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深仇大恨由此而來,東安太妃眼里放著寒光,幽幽地說:“掖亭署……”
“去叫你們掖亭署總管的過來。”
幾個小太監十分為難,戰戰兢兢地說:“太妃娘娘,孫公公今兒不當班兒,公公在宮外的宅子里,這會兒宮里已經下鑰了,奴才們……”
“好大的膽子,宮里主子薨了,他不滾出來效力,難不成本宮想要支取東西,還要到他外宅里請他不成?”
幾個小太監昔日里,總是笑話太妃娘娘不顧太嬪的死活,今日總算有報應了。頭如搗蒜一樣在地上磕頭。
“既然孫公公請不動,也不必回太后了,革了他的總管一職,呆在外宅里永不可再入宮。”
一時間堂內堂外沒有一個人敢大聲喘氣。東安太妃的心腹小聲湊在東安太妃耳邊說:“娘娘,要節哀!”
“今兒你們也都看見了,如果哪一個再敢不敬重太嬪,那就站出來。本宮今兒一并發落了。”
眾人心中不忿,誰敢這個時候頂風作案,莫不跪成一片。
“都散了吧,明兒早點過來,都散了吧……”東安太妃的心腹緩和大家說到。
眾人一聽可以離開,忙不迭地向外走去,步子上和面目上已然要做出沉重不舍的樣子。
一杯清茶的功夫,安樂堂里就剩下東安太妃和心腹兩人。
“你出去把住門,本宮想跟太嬪再說幾句話。”
心腹得令,推出門外,順手將安樂堂的四扇大門都合上。屋里僅余太妃和躺在靈床上的太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