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婉瑩剛到在被子上就大喊:“硌住了……”
眼看婉瑩一副脖子快要被硌壞的痛苦表情,齊秋麗放下手中的鞋墊兒,急急過來扶住婉瑩問道:“硌住脖子了嗎?不能夠啊,被子這么厚實暄軟?”
婉瑩見齊秋麗深情十分緊張,忍不住‘格格’一聲笑出來,說道:“逗你的,沒硌住。我哄你呢!”
齊秋麗一把松開婉瑩,口中憤憤地笑罵道:“爛嘴的蹄子,還真讓你唬住了,你看看被真針扎的!”齊秋麗舉著一只冒了一個小血泡的手指對婉瑩說。
婉瑩這才意識到,自己開玩笑,齊秋麗失手用針扎住了手。
齊秋麗說完自己將手指噙在嘴里,嘬了一下,復又坐在油燈下開始納鞋底兒。嘴上還說:“今兒碧桐姑姑給了我幾塊料子,雖說花色舊了些,可都是上好的宮綢。”
“碧桐姑姑真是偏心,怎么不給我幾塊呢?”婉瑩也不知道今兒是怎么了,明明發生了那么多變故,可就是開心得不行。嘴上也是想說什么就說什么,并不拿齊秋麗當外人。
“你還缺衣料啊!昨兒太后剛給的流肩披,宮里都快炸鍋了,你還想要什么。”
婉瑩小嘴一撅,矯情地說道:“一件流肩披都能讓她們炸鍋,可見她們火候真是低的可憐。”
“姑奶奶,這話你也就是當著我的面兒說,你要是給別人說,還不誣告你誹謗太后,嫌太后給的東西不入眼。”
婉瑩轉念一想,齊秋麗說得果然在理,趕緊把話說圓,道:“太后送我這么貴重的流肩披,你跟我說說,宮女們都說我什么了?”
“翻來覆去還不都是那幾篇稿子,你閉著眼也能猜到。”
“我這會兒沒事兒,你跟我說說唄。”
“說這些閑話干嘛!又不能當飯吃當銀子花。”
“真沒勁,是你起的話題,偏偏又是你吊著我的胃口,不說就不說,我還懶得聽呢!”婉瑩說完拿起床頭的一本詩書,剛翻開,無奈屋里的燈火實在是昏暗極了,又合上書,湊到齊秋麗面前說:“你跟我說說,她們都說了什么?”
齊秋麗頭也不抬地說:“是誰剛才說懶得聽,現在又沒皮沒臉地來問。晚了!”
婉瑩笑著正襟危坐,一本正經地笑道:“小蹄子,你今兒也幸得過了頭。但愿你別落在我的手里,否則我定叫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說完這句話,婉瑩也不禁打了個哆嗦,忽然間有一種莫名其妙地感覺籠罩在自己身上,自己怎么會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呢?
齊秋麗手上繼續納著那只鞋底兒,抬起頭,也笑著罵道:“呸,你還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你也別落在我的手里,否則我也定叫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說完兩人摟在一起笑做一團。明明是情深義重,婉瑩總覺得后背發涼。齊秋麗也詫異:婉瑩對自己恩重如山,為什么每次跟她開玩笑,說狠話的時候,總有種很解氣的感覺。
齊秋麗對自己這樣的想法慚愧,趕緊燒了熱水,服侍婉瑩洗漱,鋪好了被窩,放好了湯婆子,然后自己也貼著婉瑩睡在床邊。
不大不小的一張床上,擠了兩個人。齊秋麗極力想給婉瑩多留一些空間,每每翻身的時候,總會被嚇醒。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掉到床下。
這一夜,齊秋麗一個轉身,將自己從睡夢中嚇醒,確認沒有掉下床之后,又閉上眼睛,繼續昏昏欲睡。恍惚間,她聽見婉瑩睡夢中不停地喊:“將軍救我,將軍救我!”
齊秋麗心里納悶兒:這小蹄子,死鴨子嘴硬,明明腳踏兩只船,還不承認。等明兒睡醒,看我怎么排遣你。”
借著窗外一點點光亮,她看見婉瑩滿頭大汗,面目驚恐猙獰,像是在夢中遇到了什么絕境的樣子。
齊秋麗一點睡意也沒有,就這樣側著身子看了半天,漸漸地婉瑩呼吸開始勻暢,臉上的驚恐逐漸消散。長長的睫毛上掛著一滴晶瑩的淚珠,像是剛才夢中流下的。
暗夜流光中,齊秋麗筆直地躺在婉瑩身邊,眼睛睜得大大的,臉上的疤痕讓她看起來十分狼狽和猙獰,她將被子壓在自己的脖子下面,雙手又鉆進被窩。窗外幾只發情的貓,站在房頂上扯著嗓子嘶喊。
齊秋麗忽然將被子蒙住自己的頭,撕裂的貓叫依舊清晰地傳進她的耳朵。她在被子中捂住自己的耳朵,閉上眼睛,忽然覺得自己的嗓子像是被人掐住了一樣,呼吸不上來。
齊秋麗忽然松開自己的耳朵,將被子一下子推開。白白的窗紙上,倒映著鬼魅的暗影。齊秋麗開始有些急促地喘息。心中驚恐地要命。幾陣寒風吹動窗外的樹,窗紙上的暗影也跟著搖晃。齊秋麗稍稍松了一口氣,心中安慰自己說:“是樹枝,不是鬼魂。”
心里說完這句話,又是幾生凄慘的貓叫,如同嬰兒哭泣一般傳進屋里。齊秋麗咬著牙,死死地盯著窗紙上來回晃動的倒影,心有余悸地想起昨夜的經過:
“她被褫奪封號將為貴嬪,還被打入冷宮,這個節骨眼兒上若不趁機做死她,等將來她再翻身,想要弄死她就不容易了。”齊秋麗躺在被窩里看著婉瑩沉沉入睡,她輾轉反側睡不著。
借著窗外的月光,她看見婉瑩應該是在一個甜甜的美夢中,輕輕地掀開被子,小心翼翼地穿上衣服。躡手躡腳地找到自己的包袱,悄悄地打開,將那條白綾抽出來,按在自己胸前,像是下了莫大決心的樣子。無聲無息地塞進自己的衣襟里。又從針線筐子里拿出裁鞋底的硬刀片,也塞進衣襟里。心驚膽戰地把屋門打開,待出門,又折回來,坐在床邊,脫下自己的粗布棉鞋,放進床底下,將自己的腳塞進婉瑩的繡花鞋里。又從火爐底下拿出了平時掂茶水吊子的鐵鉤子,一并悄悄地塞進自己的衣襟里。出了門,又輕輕地把屋門合上。
借著明亮的月光,閃到榮壽宮門口,三下兩下偷偷的開出一條縫,自己擠出去,又輕輕地關上。沿著樹蔭一路走到綿壽橋,連一個人也沒碰到。
迎著凌冽的寒風,一路走到冷宮宮腔外面,也沒碰到一個人。齊秋麗蹲在黑影里,將鐵鉤綁在白綾上,捆死之后,拋到墻頭。回憶著小時候弟弟妹妹們翻墻出去玩兒的技倆,使勁扯了扯白綾,誰知‘咣當’一聲,直接把鐵鉤扯下來,又反復往墻上扔了幾次,鐵鉤根本鉤不住任何東西,稍微一用力,就從墻上掉下來。
齊秋麗蹲在黑影里,心里幾乎想要轉身回榮壽宮。心里暗暗地想:“殺人,談何容易啊!”
倏忽間腦子里閃過一個畫面,自己在永巷住的屋子就在前面,那里面似乎有一個梯子。
心驚膽戰地來到永巷,摸進那間住過的屋子里。這一間放置宮中廢棄雜物的屋子,齊秋麗在黑暗中憑著記憶中的位置,果然找到了那個廢棄的梯子。
一個人借著月光偷偷地將梯子搬出屋子,寒冷的朔風,吹得齊秋麗直哆嗦,也不知道她哪里來的力氣,把梯子到冷宮前,靠在宮墻上,一步一步地趴在墻頭,使勁地想要拉起梯子,無奈實在是拉不起來。
坐在宮墻頭上的齊秋麗無助地望著月亮落淚,幽幽地在心里說:“爹,娘,你們睜睜眼吧,你們若是在天有靈就幫幫你們的親閨女吧……”齊秋麗哭泣的時候,手碰到了胸中揣著的白綾,立刻止住了哭聲,又從梯子上往下爬,爬到一半的時候,將白綾綁在梯子中間,然后嘴里咬著白綾,爬上墻頭。
冰涼的手,從嘴里拿出白綾,使勁一扯,梯子忽然橫著往后倒,巨大的沖擊力差點把齊秋麗從墻頭上拽下來。還好齊秋麗雙腿穩穩地夾住宮墻,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梯子扯上來。也不知廢了多大力氣才將梯子放到冷宮里面這一邊。
扭頭的一瞬間恰好看到冷宮房頂上那幾只貍貓,正瞪著悠悠怨怨的眼睛盯著自己。齊秋麗一驚,差點又從墻頭跌下去。惡狠狠地瞪了貍貓幾眼,順著下到一半,解下白綾翻進冷宮里。
這是一座沒有人煙的宮室,先帝朝沒有被貶斥到冷宮的妃子,所以這里幾十年也無人居住。冷宮院子里面的雪還不曾融化,光看地上的腳印,就知道皇后和薛貴嬪住在哪兩處。
齊秋麗走到一個有腳印的宮室門前,貼著窗紙學者老鼠的聲音‘嘰嘰’叫了兩聲,里面又貓叫的聲音。在用鼻子貼著問了問屋里的氣味,也是薛貴嬪常日焚的玫瑰香。
吐了一口氣,雙手不停地發抖,雙腿也有點站不穩。忽然房頂上那幾只貍貓開始沒完沒了的喊叫,齊秋麗咬了咬牙,下定決心,搓搓手,從懷中掏出硬刀片,插進門縫中,一點一點地將門閂別開,躡手躡腳地踅摸進屋里,順著香氣最濃重的地方,齊秋麗借著月光,終于看到那張晝夜不曾忘記的臉。她的臉是那樣的美,但是卻配了一副蛇蝎的心腸。齊秋麗站在薛貴嬪的窗前,足足站了一刻鐘,不曾動手。忽然薛貴嬪睜開眼,驚恐地張嘴,齊秋麗丟下手中的刀片,死死地用手捂住薛貴嬪的嘴,不讓她發出聲音。
然而薛貴嬪已經看清楚了是齊秋麗,也明白: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已經不是迎春宮那個唯唯諾諾任打任罵的小丫鬟,她是來報仇的,說白了,她是來要自己性命的。
薛貴嬪拼死在掙扎,但是畢竟久居深宮,手無縛雞之力,三五下就被齊秋麗按在床上不得動彈,齊秋麗用棉被捂住薛貴嬪的嘴,自己用身體壓住薛貴嬪不讓她動彈,兩條膝蓋死死地跪在薛貴嬪的胳膊上。好不容易騰一只手,一把從懷中扯出白綾。慌慌張張中把鐵鉤子也扯出來,滾得老遠,不知道滾到哪里。顧不上撿鐵鉤子,齊秋麗雙手扯住白綾,從頭低下擼進薛貴嬪的脖子里,然后雙手將白綾交叉,像小時候玩兒拔繩子一樣,死死地勒住薛貴嬪的脖子,薛貴嬪起初還在不停地掙扎,漸漸地她不停地搖頭,嘴里想要說些什么,但是氣息死死地卡在白綾之下,她什么也說不出來。
齊秋麗從嘴型中可以看出,薛貴嬪想說‘不是我’但是,仇令智昏,齊秋麗心中恨毒了薛貴嬪,悄悄地將嘴貼在她的耳邊,幽幽地說:“毒婦,不是你,還能是誰?”
絕望中地薛貴嬪依舊不停地搖頭,漸漸地她連搖頭的力氣也沒有了,臨死之前,用盡畢生最后的力氣,在空氣中留下一句有氣無聲的話:“不——是——我——”說完腦袋沉沉地耷拉下去。再也不會搖晃。
如此齊秋麗依舊不肯放松手中的白綾,直到薛貴嬪的身體逐漸發涼發硬,那種死人身上的涼,冰到齊秋麗滾燙的雙手,她才從薛貴嬪的身上下來。坐在薛貴嬪的床邊,悠悠怨怨地哭了半天,然后瘋一樣撕扯她的床單。
將梯子送到破屋里以后,齊秋麗發現自己忘記撿回那只鐵鉤,看了一下天色,已經入了四更,再不走,就來不及了。迎著蕭蕭寒風。齊秋麗回到西北所,溜進榮壽宮的時候,里面還是一片寂靜。
躡手躡腳地摸進屋里,一不小心碰到了火爐,一下子把婉瑩驚醒。
折騰了半天,婉瑩背對著齊秋麗,也不曾知道,齊秋麗瞪著眼睛一直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