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一趟,實在是抱歉了。”
申若林抱拳承讓道:“皇貴妃娘娘如此言語,申若林誠惶誠恐。”
“申太醫,這樣的天氣叫你過來,就是想問清楚一件事兒。”
“微臣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但請皇貴妃直言。”
婉瑩指著自己(身shēn)邊小幾上的一碗湯藥,然后云淡風輕地問道:“申太醫看一看本宮這碗安神補氣的湯藥里,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申若林起(身shēn),接過蕓娘遞過來的湯藥,放在鼻子旁邊問了又問。一連問了好多遍。
眉頭漸漸緊繃,對蕓娘說道:“蕓姑姑,可否給微臣一把湯匙,保險起見,微臣想嘗一嘗這湯藥的味道。”
婉瑩知道他已經有了答案,直接問道:“你說吧……本宮要聽實話。”
申若林正視著婉瑩,斬釘截鐵地說道:“娘娘,這碗湯藥里放了少量的曼陀羅。”
曼陀羅,制困,易催眠。
蕓娘急急地追問道:“可有毒?”
申長林搖搖頭說道:“藥量下的很少,若不仔細辨認根本察覺不到,這樣的劑量不會有什么危險,頂多讓服用者快速進入睡眠,僅此而已。”
“本宮知道了,風雨交加,辛苦你走一趟,等改(日rì)天晴,本宮再請你過來喝茶。”
端茶送客。
申長林不愿過多追問和解釋這碗湯藥里的曼陀羅。
只對婉瑩說道:“娘娘保重,微臣過幾(日rì)再來。”
送走申長林,婉瑩含著淚水,輕輕話道:“若是本宮沒有猜錯,皇上應該是想聽本宮夢中的真話……”
蕓娘也忽然意識到:這幾個月,但凡皇上夜宿問仙宮,都會將自己屏退下去。
起初還以為小夫妻之間的恩(情qíng)綿長,卻不知,(愛ài)似恩(愛ài)綿長的背后,竟然有這樣蒼涼的內里。
“娘娘,你是什么是時候知道的?”
婉瑩將目光轉移到蕓娘眼眸中,鎮定地說道:“本宮也是今(日rì)才知道的……”
“今(日rì)?”
“對,就是今(日rì)!皇上質問本宮是否移(情qíng)別戀的時候,本宮有種熟悉的錯覺。”
“娘娘,會不會是最近諸事繁雜,你有些思慮過度了?”
“不會,就是皇上親手做的!”
“娘娘,你為何如此斷定?”
“因為皇上今天((逼逼)逼)問本宮時的樣子,像極了本宮在夢里的場景,那一幕像極了。”
“娘娘,你是說,皇上曾在你睡夢中質問過這件事兒?”
“是的,本宮一直以為是自己夜里做的噩夢,如今看來,這不是夢,而是真的,皇上在本宮的進補的湯藥里加了湯。”
蕓娘已經不敢否認了,畢竟她也在潛意識里,察覺到婉瑩這一段時間的異常。
“每每皇上一來,本宮就能早早入睡,而且夜里還總是噩夢不斷。”
“娘娘,皇上今天動怒,八成是在夢中問出了什么,娘娘,你可要想好怎么應對?”
婉瑩長長地嘆息一聲,神(情qíng)落魄地說道:“事到如今,本宮還能如何應對?皇上口口聲聲說自己最(愛ài)的女子就是本宮,如今本宮又成了移(情qíng)別戀的人,你覺得,皇上會怎么辦?本宮又該怎么應對?”
“娘娘,過幾(日rì),等皇上消消氣,娘娘說幾句和緩的話,哄一哄皇上,或許一切就過去了。”
“嗨……若是真的那樣簡單就好了。算了,既然皇上誤會就誤會吧……”
“娘娘,萬萬不可由此傷感頹廢的念頭,如今宮中后妃濟濟,個個都是盯著咱們問仙宮,娘娘若是一個不小心,說不定被別人啃了骨頭也未可知。”
婉瑩忽然‘噗嗤’一笑,自嘲道:“本宮太了解皇上了,若不是真的懷疑,他又怎會給本宮喝湯?既然真的懷疑,本宮解釋又有什么用?無非是越描越黑罷了!”
“娘娘,年前來了一個珍容華,剛過完年又奉了步瑤那個舞姬為貴人,眼看就是三年一次的大選,娘娘怎么能在這個節骨眼兒上跟皇上置氣?”
“皇上是天子,天子圣意豈是本宮能輕易左右和改變?”
“娘娘,不可小看了選秀,多少炙手可(熱rè)的妃嬪,都是敗給了新來的后起之秀?”
“后宮佳麗三千人,三千寵(愛ài)在一(身shēn)。”婉瑩懶懶地念了一句之后,盯著蕓娘反詰道:“唐明皇獨寵楊妃一人,楊妃寵慣六宮,仍然無法阻止明皇后宮有三千佳麗!他們尚且如此,本宮和皇上又怎能從魔咒中幸免?哪一個宮中的女子沒有三千佳麗的望洋興嘆?本宮既然不能阻止,就只能乖乖地學會接受!”
“娘娘,你和皇上還是有感(情qíng),也有孩子。你們不會的!”蕓娘被婉瑩說的有些語無倫次。
婉瑩聽出蕓娘話中有些前后不一,繼續說道:“楊玉環和唐明皇沒有感(情qíng)嗎?武惠妃和唐明皇沒有孩子嘛?沒有楊玉環之前,武惠妃為唐明皇生了壽王,獨享后宮恩寵,可是遇到楊玉環之后呢?”
“娘娘,皇上不是唐明皇,娘娘你也不是楊玉環,何苦用他們事兒,咒自己呢?”
婉瑩爽快地從嘴角擠出一個哂笑,落寞地說道:“本宮和皇上的(情qíng)分,未必比得上明皇和楊妃,他們尚且如此,本宮又能好到哪里去?”
“嗨……娘娘,你也是太固執,皇上不會的。皇上向來(愛ài)重娘娘,說不定過幾天心(情qíng)好了,自然過來跟娘娘賠不是!”
蕓娘想要安慰婉瑩,卻換來第二聲哂笑。
婉瑩笑聲還未落地,聽著院子外面有些不屬于暴雨的聒噪。
該來的,躲不掉。
御前的一位老公公,脫掉(身shēn)上的蓑衣,摘掉頭上的蓑帽。雨水打濕了袖口和袍邊。
蕓娘已經聽到動靜,趕緊出去迎接,看見渾(身shēn)濕漉漉的老太監,趕緊奉承道:“這天兒還讓您老過來一趟,真是過意不去,問仙宮偏(殿diàn)有幾件干爽的衣服,公公若是不嫌棄,不如到偏(殿diàn)喝杯茶?”
老太監面露難色,一張臉如同吃了黃連一樣尷尬地說道:“按理說,奴才不該拂了蕓姑姑的好意,只是皇上還等著奴才回去回話,奴才也不敢耽誤,皇上有幾句話讓奴才傳給娘娘,煩請蕓姑姑幫奴才通秉一聲。”
機敏的蕓娘靈敏地意識到事態的微妙:老太監稱呼婉瑩時,不用‘皇貴妃’,而是用‘娘娘’,這讓蕓娘不(禁jìn)有些后背發涼。
“公公,娘娘這會兒剛喝了藥,有什么事兒您跟我說也是一樣的。”
老太監為難地湊在(身shēn)邊說道:“蕓姑姑,你還是帶奴才進去吧,這話非得親自跟娘娘說了!”
蕓娘的心臟從萬丈之巔,跌進無底深淵,然后重重地跌在堅硬的石板上,摔成粉碎。
蕓娘都不知道自己是用什么心(情qíng)掀開正(殿diàn)的簾子,她只記得那天,天上是雷鳴閃電,地上是看不見的暗流沼澤。
老太監進了寢(殿diàn),板板正正地站在婉瑩的塌前。用宣讀圣旨時,特有的口吻說道:“上喻!”
婉瑩似乎在暴風雨來臨之前,就預感到了這一刻。她羸弱地從(床床)上趴下了來,工工整整地跪在老太監跟前,然后伏地跪拜,靜候自己夫君的上喻。
“上喻問仙宮師氏,數逆圣躬,心懷怨懟;著即(日rì)起,降為妃位,賜封號為‘靜’,居問仙宮,自省其過。”
老太監字字清晰地重復了皇上的上喻,婉瑩跪在金磚之上,重重地吐了一口氣。
該來的,終究還是躲不過。
蕓娘跪在婉瑩(身shēn)邊,見婉瑩趴在地上,也不接旨,更不謝恩,不得不用手扯了扯婉瑩的衣角,小聲提醒道:“娘娘,你得磕頭謝恩啊!”
婉瑩聽到了蕓娘的話,也不回復。只是(挺tǐng)直(身shēn)板,畢恭畢敬地磕了三個響頭,鄭重其事地說道:“問仙宮師氏,謹遵陛下教誨。遙祝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一場不屬于(春chūn)天的雷雨,總算是塵埃落定。在黃昏時刻,天空終于露出了笑臉。
一道七彩的彩虹架在問仙宮的上空,好奇的宮女們擠在后院的排房里,伸著脖子觀看天上的彩虹,議論著自己主子驟然被貶的巨變。
“今晚娘娘不叫晚飯,咱們也不能去正(殿diàn)侍奉,也不知道娘娘此時此刻心里到底怎么個難受法兒!”
“剛才御前的太監過來傳旨,我都不敢相信,咱們娘娘居然會被皇上訓斥,真是不敢想象!”
“皇上中午用膳的時候都還好好的,怎么忽然就生娘娘的氣了?”
“嗨,咱們娘娘也是太固執了些!皇上也是個男人,說幾句好聽話不就哄住了!”
“外邊的主子們盼著咱們出事兒,都望眼(欲yù)穿了,可算是讓他們遂心如愿了!”
“可不是嗎?方才聽說珍容華今夜侍寢,這下可好,小人總算是得志了!”
幾個老少不一的宮女們,一邊抬頭看著天上的彩虹,一邊擔憂著自己主子的命數。
彩虹雖好看,可是她們真心擔心婉瑩的前途,再好看的彩虹,也引不起更多的贊嘆。
“要不,咱們做點娘娘素(日rì)(愛ài)吃的點心送到正(殿diàn)去,順便看看娘娘的心(情qíng)?”
一個老宮女的提議,得到了幾個宮女們的一致同意。她們收回仰望天空的目光,跑到廚房,生火燒水,回報婉瑩昔(日rì)的厚待。
問仙宮的宮女們為婉瑩揪心,可是婉瑩自己卻像個沒事兒人一樣,點著蠟燭,坐在燈影里看詞書。
蕓娘端著宮女們送來的點心,走到婉瑩(身shēn)邊,小心翼翼地試探道:“娘娘,中午才急火攻心,這會兒怎么有心思看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