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一轉眼,皇上竟然換了一張臉。
誰也不知道,寢殿里發生了什么?
但是在場所有的人,都清楚地聽到:“靜妃師氏無德,罔顧朕心,著即廢為庶人,幽居問仙宮,閉門思過,沒有朕的允準,不許師氏踏出問仙宮一步!”
皇上幾乎是暴跳如雷一般離開問仙宮,恰好在宮門口碰到送信回來的蕓娘。
蕓娘見皇上氣沖沖地離開,還未行禮,就被一群宮女簇擁著進了問仙宮。
十幾個宮女嘰嘰喳喳地同時發問。七嘴八舌,蕓娘也不知道她們想要說什么,又想要問什么。
“你們一個一個說,出了什么事兒?皇上怎么來了?怎么又氣沖沖的走了?”
“姑姑,娘娘喝醉了,您又不在家,我們去把皇上叫來了。”
“誰讓你們把皇上請來的,娘娘如今還在跟皇上置氣,把兩個人弄在一起,能不亂嗎?”
一個小宮女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流著淚解釋道:“姑姑,娘娘喝多了,嘴里一直在叫皇上,奴婢沒辦法,才去紫宸殿把皇上請來了。”
“皇上既然肯來,肯定已經消氣了,怎么又氣沖沖的走了?”
“姑姑,我們也不知道,皇上看到娘娘的時候,還把娘娘抱進寢殿里,也就一刻鐘的功夫,黑著臉出來了。”
“你們剛才說皇上都說了什么?”
“皇上說把咱們娘娘廢為庶人,幽居問仙宮,閉門思過。”
蕓娘一個踉蹌,若不是宮女們攙扶,幾乎都要仰跌到后面。
原以為貶黜為靜妃已經是極限了,卻不料,皇上竟然將婉瑩的封號位份一擼到底。
宮女們嘰嘰喳喳地還在議論擔心,蕓娘一個字也聽不清楚,蕓娘失魂落魄地進了正殿,卻看見婉瑩穿著薄紗中衣,筆直地坐在銅鏡面前。
毫無疑問,婉瑩親耳聽到了皇上對自己的處分。
毋庸置疑,婉瑩故意裝醉,以牙還牙地報復了皇上。
蕓娘洞察到了一切,還是憂心地奉勸道:“娘娘,你這又是何必呢?明明知道皇上心里有娘娘,還故意要刺激傷害皇上?”
婉瑩捏著一把白玉流影長齒梳,潔白修長的梳齒間,烏黑的長發,如同一條條黑色的瀑布般順滑。
“為了置于死地而后生。”
“皇上是皇上啊!”
“是皇上又如何?在婉瑩眼中,皇上只是婉瑩的夫君,只是世間最最普通,又最最不普通的一個男人。”
“娘娘明明知道皇上不能聽那樣的話,為什么故意要說給皇上聽?”
“為了我們的愛情!”
“我不懂!”
婉瑩捏著白玉梳子,嘴中的話語,和梳子下滑的節奏,如出一轍。
“我若解釋,皇上未必會真的相信,既然皇上已經懷疑,索性讓他徹底懷疑,甚至去相信。”
“娘娘,釜底抽薪若是用的不對,說不定會全軍覆沒的。”
“與其一生活在懷疑之中,還不如痛痛快快地去死。若不把皇上逼到絕境,我遲早也是活不成。我只能背水一戰,只有把皇上逼到絕境,讓他自己說服自己,我才能活!”
“娘娘,你若釜底抽薪,蕓娘必定陪你赴湯蹈火。”
婉瑩在鏡中沖著蕓娘笑了笑,篤定地說道:“這件事兒,只有讓皇上自己想明白了,只有皇上自己解脫了,咱們才能活下去。”
蕓娘拿了一件褙子,披在婉瑩肩上,也堅定地點了點頭,“我懂!我什么都懂!”
蕓娘摟著婉瑩,她本能地覺察到,如今的婉瑩,再也不是昔年自己臂彎下那個嬌小姐。
風吹雨打,生離死別,陰謀暗算……早就將那個纖柔婉轉的婉瑩,變成刀槍不入的金剛。
夜漸深,貶為庶人的婉瑩,謹遵皇上的旨意,閉門思過。
這一夜,婉瑩睡得極踏實。她在夢里夢見了自己朝思暮想的爹娘。
爹爹大仇得報,婉瑩終于可以不用懷揣著愧疚的心情,在夢里面對師大人。
問仙宮的美夢,盤桓在璀璨的星空中,如同一個斑駁的恒星,永遠橫亙在婉瑩的心底。
長樂宮的廂房中,碧蓮勒著抹額,在漆黑的夜色中,盯著自己床榻的頂棚。
將自己的親生兒子,親手送給皇后,碧蓮并沒有太多的不舍。
利益和眼前,碧蓮早就決定好了取舍。
為了自己真愛的男人,和一個自己不愛的男人,生了一個孩子。
碧蓮寧愿不要這個孩子。
碧蓮自己也在心里精心算計過,只有把孩子送給皇后才會有最好的結局。
碧蓮自己是奴籍出身,養在自己膝下,不僅會被世人鄙視,而且碧蓮自己日日面對這么一個,和自己不相愛男人生下的孩子,這絕對是一種致命的折磨。
皇后膝下如今只有一位公主,若是把孩子送過去,孩子也有了一個高貴的母親,皇后有了皇子,也算是有了依靠。
自己是孩子的生母,孩子被世人敬重,也會連帶著高看自己這個親娘。
一舉多得,何樂而不為?
而且……碧蓮已經是貴嬪,是主位娘娘,所謂主位娘娘,就是一宮主位,可是如今借居在長樂宮,就算不得主位。
只有搬出了長樂宮,有了自己的宮室,碧蓮才能成為名正言順的主位娘娘。
一舉多得的喜悅,讓碧蓮久久不能入睡,躺在床榻之上,盯著幽黑的床頂,黑綢一樣的夜色,掠過碧蓮的臉,遮住了她臉上鬼魅的戾笑……
說來也巧,掖庭署正為武貴嬪的宮院之事煩惱,恰好東照宮的劉昭儀久病不醫,駕鶴西去。
反正武貴嬪也是宮女出身,只要能有一宮之地,也不會介意晦氣不晦氣。
掖庭署理所當然的推薦碧蓮遷居東照宮,碧蓮當然求之不得。
東照宮是東北所最大的宮室,能夠能為這里的主位娘娘,碧蓮樂得在心里開了花。
劉昭儀尸骨未寒,尚未發喪,武貴嬪堂而皇之,在掖庭署的安排下,浩浩蕩蕩地挪進了東照宮。
劉昭儀薨逝,按照宮中祖制,后妃薨逝,若生前無大過死后晉升一級安葬。
劉昭儀生前無寵,死后卻風光無比,皇上不僅晉封她為正二品妃,還將之前給婉瑩的封號‘靜’用作謚號,一并賞賜給死去了的劉昭儀。
靜妃劉氏就這樣草草地走完了自己波瀾壯闊的一生。
看得見的是正二品靜妃的哀榮,看不見的是,靜妃的棺槨里,沒有尸體,只有一尊金制九層妖塔。
太后肯定不會讓一個骯臟的女人,玷污了皇家陵園。生前不能對她動手,死后絕對不會放過她。
挫骨揚灰,永世不得超生。
幾日之內,沖冠六宮的婉瑩被變為庶人,新晉主位的碧蓮,喬遷東照宮,成了名副其實的主位娘娘
合宮上下,一時間都不知道皇上心里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但是,婉瑩先從皇貴妃被變為師妃,再從師妃被一擼到底,直接被廢為庶人。
最最不可思議的是,皇上竟然把婉瑩先前的封號‘靜’,賞給了劉昭儀,難不成在皇上心里,婉瑩已經成了一個死了的人?
雷霆之怒不可測,可是,幾乎所有的宮人都在背地里議論:“屬于皇貴妃的時代,結束了。”
言外之意,就是婉瑩或許已經徹底失寵。
婉瑩失寵,有人歡喜。
碧蓮晉升,亦有人咬牙切齒的妒恨。
這個人就是珍嬪。
珍嬪自以為沒了皇貴妃,自己就能憑借家世和美貌在后宮中一枝獨秀,卻沒想到,一半的風光被琳嬪分享,所有的風光,被碧蓮獨占。
時間不知不覺地來到了端陽節,后宮里沒了皇貴妃的得意,妃嬪們也似乎萬眾一心地歸順了皇后的麾下。
原本在問仙宮勤來勤往的許多后妃,晨昏定省,雷打不動地往來于長樂宮。
珍嬪自持家世高貴,眼里除了皇后娘娘之外,瞧不起一干在她位份之上的妃嬪。
周玉蔻尚且好些,婉蓉和婉蕓位居四妃,幾次被珍嬪揶揄。
婉蓉常常是付之一笑,婉蕓卻在心里暗暗地恨上了珍嬪。
這一日黃昏,碧蓮給皇后娘娘請安完畢,帶著自己的侍女準備離開長樂宮。
不早不晚,剛剛好裝上前來請晚安的珍嬪。
碧蓮奴籍出身,如今高居一共主位,早就讓珍嬪氣得肝腸寸斷。
好不容易碰面,珍嬪當然要當眾辱一辱,這個小人得志的碧蓮。
碧蓮遠遠看見珍嬪過來,知道對方來者不善,沖著自己的貼身宮女說道:“咱們從這邊走,別跟她撞在一起。”
主仆幾人原本都已經右拐,看到珍嬪之后,忽然轉身,朝著左邊往遠處走。
珍嬪見碧蓮躲著自己,氣得從轎子上跳下來,隔著老遠,大喊道:“站住!”
碧蓮聽見珍嬪喊自己,也知道這次可能躲不過,停下腳步,華麗麗地轉過身來,一步一個腳印地走到珍嬪面前,一字一頓地質問道:“你這是跟本宮說話嘛?”
碧蓮這種高傲的口氣,直接點燃了珍嬪心中爆裂的小宇宙,她擰著翠珊珊的峨眉,憤怒地咆哮道:“下賤的奴才,縱然讓你穿了龍袍,你也不過是個最最下賤的奴才。”
碧蓮毫不猶豫,直接當眾給了一個珍嬪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得珍嬪頭暈腦脹,目瞪口呆。
“你……你……竟敢打本小主?你活夠了嗎?你知道本小主的父王是誰嘛?”
“本宮是東照宮的主位,你不過就是一個小小的嬪位,你有什么資格跟本宮猖狂?怡親王再顯貴也是皇上的臣子,你若是你爹爹親生的閨女,就不該說這樣愚蠢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