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徹并不接茬,雄壯的身軀,宛若半截鐵塔,墩在座椅上。
“事已至此,還是判尊拿主意吧,消息肯定是捂不住的,陰庭早晚得知曉,損失先不談,罪責也不談,若不能捕殺許易,陰庭降下的就不是責罰,而是怒火了。”
大司命陰昭一邊說話,一邊伸出一根如雞腳般的干枯手指,敲打得身側的茶桌鐸鐸作響。
蘇徹依舊不發話。
洛東陽沉沉一嘆,終于說話了,“聰明反被聰明誤啊,老蘇,你說說,你這是為什么。”
洛東陽很賞識蘇徹,這位身量雄壯的副手,有著和龐大身軀迥異的靈巧心思,辦事向來妥帖,也知進退,是他最強力的臂助。
他不相信蘇徹會為了十枚香火靈精珠,去做這等犯大忌的事。
蘇徹面無表情地道,“鄭興海的幼子,年方十四,天資絕頂,已入合道圓滿三年,蘇洵在鄭興海門下求學。”
鄭興海乃東判領內的散修巨擘,名聲之大,播于四方。
蘇徹言猶未盡,洛東陽終于知道整件事的引線在哪兒了,也明白了整件事為何越裹越亂,絲毫不像蘇徹的風格,原來是蘇徹獨子蘇洵的手尾。
“子不肖父,阿洵若有你一成的能耐,事情絕不至于走到如今的地步。”
洛東陽道,“好了,事情既然已經出了,鏟平就是了。”
蘇徹拜倒在地,“下吏愿親身前往,事成之后,自入幽獄一百年。”
他心中的痛苦,只有他自己能知道,蘇洵折騰這些事,他并非不知情,而是根本沒把區區一個城隍放在眼中,而蘇洵始終未及時向他通報消息,一味用強,一味加碼,只打著他的旗號行事,卻想自己將事情鏟平。
結果事情沒鏟平,反弄出個巨大的坑陷,將他父親蘇徹裝了進去。
洛東陽道,“此事不牢你出手,我已經請秦廣率金陵衛去了,你且安坐吧。”
蘇徹終于變了臉色,金陵衛是陰庭下面的一支鬼衛,衛中只有十二人,人人皆有鬼仙修為,金陵衛秦廣更是鬼仙二境中的卓絕人物。
金陵衛出馬,蘇徹自然知曉乃是萬無一失之舉,但此事交給金陵衛來辦,真的合適么?
蘇徹才要說話,洛東陽揮揮手,“整個江南土地宮化作齏粉,一戰死傷五大鬼仙,老蘇,你以為瞞得住么?”
蘇徹默然,拜倒在地,“蘇徹罪該萬死。”
洛東陽道,“死不至于,但那一千下枯魂鞭,我怕你逃不過去,好生將養吧,老伙計,還有你那小崽子也該捉回來,好生收拾收拾了。看中別人好東西就想搶,這沒錯,咱爺們都干過。令人不齒的是,沒搶到還不說,反被別人揍了個鼻青臉腫,這可就太丟人了。行了,咱們幾位也好幾年沒湊這么團圓了,眼下的事出的的確敗興,但不耽誤咱們喝酒小聚。正好東冥君府的陳少使途徑我東判府,少不得要接待一番,諸位都見見吧。”
出了這檔子事,洛東陽的心情當然惡劣已極,但身為上位者,他很善于掌控局勢,和收拾人心。
一番話說出來,將漫天風暴都驅散了。
五十息后,許易施法,停止了符激發,距離他從江南土地宮出發,已遁出了五萬里,來到了九坎雷龍山。
此地是他這兩年早就選好的沖擊鬼仙的地點,他原本計劃是一旦點驗完香火靈精珠,便趕至此地準備沖擊鬼仙境。
卻沒想到,出了這等變故,逼迫他在身受重傷的情況下,去沖擊這鬼仙境。
“快點快點,五萬里說遠不遠,那些兔崽子,找人的本領必定一流,你恐怕連一個時辰都沒有,我的尸灞真的不多了,你千萬別考慮我,你自己一定要頂住,還有,我再向你復述一遍過程,你可聽好了……”
荒魅急吼吼傳出意念。
“閉了!”
許易冷聲道,“我還是那句話,你小子要是怕,可以先溜。”話音方落,又一個許易從四色印中掉了出來,霎時,本體尸體合二為一。
荒魅道,“龜孫子,兔崽子不想,奈何你我同命相連,你若是掛了,我又怎能獨活,行了,別廢話了,趕緊著吧,狀態差,歸狀態差,拼了吧。你若無鬼仙之力,下一波圍攻,你必定脫不出去。事實上,即便你有地仙之力,這回這一關也定然難過了。一戰死了五大鬼仙,便是蠢貨也知道要派更強更厲害的來了,鬼仙二境,那是點燃了龍尾的存在,和鬼仙一境,簡直不可同日而語,此輩中修成通靈妙法的大有人在,你……”
他正在嗦,許易已入了早備好的地底密室,喘息未勻,他便盤膝坐定,吞下一枚解體丹,于此同時,尸體打出一枚香火靈精珠,散成裊裊靈精,團團圍繞著許易。
一枚解體丹入體,許易的左腳騰起一陣熒光,靴子軟了下去,卻是解體丹終于發揮了功效,在香火靈精的作用下,開始瓦解肉身。
修行到了這一步,才是真正的化實為虛,化凡為仙。
精神終于開始脫離的束縛,進而開始鍛造新的精神之寄托。
正常情況下,一枚香火靈精珠,和一枚解體丹,便足以讓身體全部分解。
如今,許易一枚解體丹下去,只分解了一只左足。
即便如此,那團熒光,在香火靈精地培育下,迅速組成了一個嶄新的許易,盡管只是一道虛影,便預示著化凡為仙的過程終于開啟了。
很快,一枚解體丹的藥效耗盡,許易不敢再耽擱,一口氣吞入了三枚,強大的藥力,令他的身體開始扭曲,大量的熒光騰騰而起,許易尸體,迅速化開一枚又一枚的香火靈精珠。
霎時間,滾滾熒光,在盛大無比的香火靈精的催持下,迅速匯入那道虛影中,那道虛影,瞬間凝實,開始顯露顏色,先是青色,爾后變白,再度轉黑,轉紫,最后化作純金之色。
許易感覺奇妙極了,他感覺自己的五感六識從不曾失去,但生命的形態,卻發生了巨大的躍遷,天空之上,似乎覆著一層又一層的薄膜,而這新誕出的介乎虛實之間的身體,每轉變一次顏色,便有一層薄膜被戳破。
天意漸次透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