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一兩四錢對婦人來說也是筆天價,但好歹比之前的十兩、四兩都少得太多了。
她抹著淚,顫著手從懷里頭拿出個布包來,里頭都是些銅板,還有幾塊極小的碎銀。婦人把這堆零散的銅板碎銀全推到柜臺上,聲音有些顫抖:“大夫,我,我就這些錢了,你看看,看看夠不夠……不夠的話,我給您洗衣做飯,做牛做馬……”說著就要給大夫跪下。
大夫有些不忍的把婦人扶起來,嘆了口氣:“哎,這位夫人,你別這樣,起來吧。我就是個孤家寡人,也不用啥洗衣做飯的。”
他有些為難的摸了摸頭:“算了算了,看這些也差不多了,差個幾錢銀子,就當我日行一善了吧。”
婦人喜出望外,連連跟大夫道謝。
大夫回身一邊按照藥方子拿藥稱藥,一邊自言自語的小聲嘟囔:“耿子江,活該你守不住這份家業,天天的就這么濫好心。你爹你娘去的早,到時候敗完了家產,去了地下看你怎么跟爹娘交代。”
他嘀咕的聲音極小,要不是姜寶青一直跟在他身后看他配藥,怕也聽不到。
這大夫醫術雖然水了些,但人好像還不錯啊。
姜寶青看了一眼這大夫,發現這大夫其實年齡也不大,大概不到二十歲,細看眉眼之間還有幾分英氣。就是衣著什么的都隨意的很,明明是這家藥堂的大夫兼掌柜,穿得跟個跑堂的伙計似的。
藥很快就抓好了,又細分成了好幾包。前頭那大夫在那絮絮叨叨的交代婦人怎么煎藥熬藥,婦人連連點著頭:“我家男人在的時候經常喝藥,我會熬藥。”
大夫點了點頭,指了指藥堂:“后頭有煎藥的地方,你先去煎一碗給孩子服下。”他又指使姜寶青,“你去打盆涼水,給孩子敷下額頭降降溫。”
這也是常用的降溫法子,雖然見效不算快,但也總比什么都不做好。
姜寶青率先過去把幾包藥都拎了起來:“我去熬藥吧。我笨手笨腳的,還是親娘照顧她更好一些。”
婦人有些猶豫:“寶青,你會熬藥嗎……”
姜寶青點了點頭:“從前在家里頭看他們熬過,我都記著呢。”
想想一路過來姜寶青的幫襯,婦人頓了頓,雖然還是有些猶豫,還是做了決定:“那就麻煩寶青你了,我給鳳兒打水去。”
“那行,白家嫂子,我去了哈。”姜寶青解下身上一直背著的大包袱,拎著藥往后頭熬藥的地方走。
大夫耿子江看了眼姜寶青利落的背影,忍不住嘀咕了句:“這小姑娘看著跟小乞丐似的,倒還挺能干的。”
接著,他打了個哈欠,繼續趴在柜臺上頭,懶懶洋洋的,一會兒就睡著了。
姜寶青拎著那幾包藥到了藥堂后頭的灶房,這兒是熬藥的地方,她左右看了看沒有人,便把那幾包藥都打開,一邊搖頭一邊把里頭幾味畫蛇添足的藥材都挑了出來扔到了爐子里頭,剩下的藥材都是對高熱黃汗有效的,且對小鳳兒這孱弱的身子不會造成太大負擔的。
等挑好了,她又將剩下的那些藥擺了擺,盡量讓它們看上去跟之前藥包的大小差不多。
不過剔出去的藥材大概有一半了,剩下的草藥怎么擺都看上去比之前的要小了些。
姜寶青嘆了口氣,也就只能這樣了。
爐火一點,那些多余的藥材都燒成了灰渣。
待到姜寶青端著熬好的藥回到藥堂里頭時,躺在診療床上的小鳳兒已經醒了,頭上搭著塊濕汗巾,小臉有些通紅的躺在婦人懷里,懨懨的,看上去沒什么精神。
姜寶青坐到旁邊,一勺一勺吹涼了細細的喂著小鳳兒。
藥苦的很,小鳳兒卻連掙扎哭鬧的力氣都沒了,只是一張小臉將哭未哭的,讓人看著心疼的很。
婦人眼睛有些紅,有些語無倫次的:“寶青,真不知道該怎么謝謝你。這要是沒有你,我就,我就……”
姜寶青不在意道:“沒什么,白家嫂子,咱們都是一個村的,互相幫忙應該的。”
婦人忙道:“寶青,經了這么一遭,你喊我瑞花姐就行,再喊白家嫂子太見外了。”她自打被撿回來,就是白家的童養媳,跟了白家姓白,起了個名叫瑞花。但一直以來很少有人喊她的名字,總是喊她白家的,白家的。
姜寶青從善如流:“瑞花姐。”
白瑞花紅著眼點了點頭。
待到下午快到申時時,小鳳兒的臉色好了不少,燒看著也退了些,開始細聲細氣的鬧著喊“娘,我餓”了。
白瑞花有些尷尬的哄著小鳳兒:“咱們這就家去,回家娘給你做糊糊吃。”
小鳳兒扁了扁小嘴,有些想哭。但這孩子著實是太懂事了,盡管餓的難受,也只是微微的泣了幾聲。
越是懂事的孩子越招人疼,大夫耿子江有些看不下去,從柜臺下頭扒拉了幾下,扒拉出半包糕點來,一股腦都塞到了白瑞花懷里頭:“拿著給孩子吃吧。”
白瑞花簡直有些惶恐了,抱著孩子就想給耿子江跪下去。
耿子江忙托住白瑞花,牙疼似的抽了口氣:“這位夫人,你這動不動就要給人下跪的習慣還是要改一改才好。”
白瑞花臉一紅,訥訥道:“我,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感謝您……”
耿子江擺了擺手:“都說了,我這是日行一善,純屬自我滿足,你不必感謝我,我已經從幫助你的行為里頭得到了助人的樂趣。”
姜寶青看了耿子江一眼。
思想覺悟還挺高。
她就不行。
她現在立志做一個冷血無情的人。
嗯,冷血無情。
姜寶青背著她的大包袱,幫著白瑞花提著藥,白瑞花抱著小鳳兒,對著耿子江千恩萬謝過,這才往城外走去。
待到姜寶青跟白瑞花趕到縣外頭要匯合的地方時,正好申時剛到。
只不過旁人出來的都早,也就是賣菜的老爺子菜筐子里還有不少菜,看來沒賣掉,有點愁眉苦臉的,除此之外,旁人臉上或多或少都帶著些喜氣。
屠大娘一見姜寶青跟白瑞花一塊兒回來,重重的哼了一聲:“小娼婦跟小蹄子混到一塊兒去了!也不知道去縣里頭干了什么勾當,看看,這都啥時候了,一車的人都在等著你們!”
白瑞花微微顫著嘴唇:“大娘,我們是陪我家鳳兒看病去了……”
屠大娘尖銳的“哎呦”了一聲:“打住打住,就你家閨女金貴,竟然還去縣里頭看大夫。”她輕蔑的掃了一眼白瑞花,“也不知道是哪個姘頭給的銀子。”
白瑞花渾身發抖,快要哭出來了。
姜寶青看了眼屠大娘身邊買的那一大堆東西,屠樹生手里頭還抱著一個糖盒子在那吃。她呵呵一笑:“小鳳兒哪里比得上屠家的閨女金貴啊。看看,這不過是賣了一個孫女,一下子就得了這么多銀錢呢!”
屠大娘像是被人戳到了什么,頭發都要豎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