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馬太守和蔣天使如何說?”
完全沒有覺得自己在別人眼里有多重要的某只土鱉問了這么一句。
“馬太守和蔣天使的意思,小人也是不知。”
楊千萬小心地看了一眼馮永,繼續說道,“只是那扎哥特爾說了,他沒有得到馮郎君的點頭,不會去錦城。”
“這扎哥特爾……竟是這般好膽色?”
馮永眉頭挑了挑,帶著全部的族人落入漢人貴人的手中,竟然還敢這般討價還價,他不怕被人砍了頭?
隨即想起那陰平乃是曹賊之地,他竟然敢幫趙廣逃出來,沒有幾分膽氣,如何敢這么做?
馮土鱉終于有了些許被人信任的覺悟,他看向趙廣,說道,“義文,這扎哥特爾,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做個準備,到時啟程去一趟關城,別讓他們受了欺負。”
對于大漢來說,讓扎哥特爾的部族去錦城投獻,確實要比來南鄉投靠自己為仆利益大得多。
為大漢的利益作些讓步也不是不可以,但樣子還是要做的,不然面子往哪擱?
在不知情人眼里,土鱉沒多大面子,但在知情人眼里,土鱉的面子,還是有幾分的。
趙廣受扎哥特爾救命之恩,前去給扎哥特爾撐撐腰,名正言順,同時也可以向他人呲呲牙,免得得有些人覺得自己的東西可以隨便拿。
“小弟明白。”
趙廣連忙起身應下。
“還有,帶著我的話給那個扎哥特爾,讓他莫要跟著天使較勁。只說待我確認后,自會給他們一個答案。”
既然扎哥特爾這么相信自己,那自己也不能辜負了人家的信任不是?
只要能從諸葛老妖得到保證,扎哥特爾去錦城,自然是比跟著自己要好一些,也算是給了他們信任自己的一個回報了。
“楊郎君一路前來辛苦了,請暫且休息。待我吩咐下去,讓下人準備一些吃食,到時也算是給你犒勞一下。”
馮永隨后又對楊千萬說道。
楊千萬一聽,有些受寵若驚,“不敢煩勞馮郎君,小人還要回去稟報馬將軍,只求能備些路上的清水吃食便足矣。”
馮永微微一笑,“楊郎君不必如此著急,馬將軍叫你前來,只是為了讓我早知此事,做些準備罷了。如今此事我已知曉,剩下的倒不是什么要緊事。”
“你一路趕來,也是勞累,今日先休息,明日再走不遲,免得累壞了身子。”
看到楊千萬還要開口,馮永卻是沒有給他拒絕的機會,說著又示意了一下趙廣,說道,“到時趙郎君也是要去關城的,正好一起同行。”
楊千萬聽了這話,只得點頭,“小人聽馮郎君的。”
心里卻更是感動。
這馮郎君雖有這般大的名聲,待人卻是如此平易近人,和其他人大是不同。
自己是胡人,又是第一見到馮郎君,卻有被平等而視的感覺。雖然古怪了些,但心里卻是舒服。怪不得那陰平來的扎哥特爾寧愿相信馮郎君也不愿意相信朝廷的天使。
想到陰平,楊千萬突然又想起了一事,不禁有些猶豫是否要開口。
馮永看到楊千萬欲言又止,心下奇怪,“楊郎君可是還有什么事?”
看到他那猶豫的神色,當下安撫道,“不必拘束,我這里沒這般多的禮數。”
說著,又自嘲一笑,“去年在錦城,還因為舉止放蕩被人稱作‘馮癲子’呢。”
楊千萬聽了,心里有些慚愧,想道馮郎君如此待我,我想到什么說什么就是了,就是說錯了,想必他也不會怪我。
于是便鼓起勇氣道,“回馮郎君,小人在收攏那扎哥特爾部族時,曾聽得扎哥特爾說過,那陰平氐王強端,強行分出羌人和氐人,令羌人做氐人奴仆。”
說到這里,他看了一眼坐在上面的馮永,只見他正凝神而聽,當下不禁受到了鼓舞。
“但凡有不服者,不是被其所并,就是被其滅族。那扎哥特爾正是因為受到氐人所掠,故才生了投靠馮郎君之心。”
“小人覺得,那強端先是背了神威天將軍而投靠曹賊,如今又借羌氐之別打擊異己,乃是懷狼子野心之故。”
說著,再看看馮永,只見他已經坐直了身子,看起來似乎對此事很是上心,心頭不禁大喜。
以前他也曾對他人提醒過此事,只是聽到此事的人,皆是不以為意,認為那是在曹賊之地發生的事情,還輪不到大漢操心。
甚至還認為曹賊之地多了一個有野心之輩,對大漢是好事。
再加上他雖空有一個小氐王和小羌王的名頭,但在那些大漢貴人眼里,亦只不過同樣是胡人。
就算他有心去找貴人說起此事,也是沒有什么門路。
今日見到馮郎君,先是覺得他自有一股平等待人的氣度,再想到馮郎君身份也是不一般,若此事說與他聽,說不得會有些對策。
“那強端本就對大漢甚是仇視,當年漢中大戰,若不是他背了神威天將軍之令,只怕陰平和武都早已落入大漢之手。”
“如今他又趁著陰平武都漢人勢弱,氐人勢大,且曹賊對他有所依賴,想要做所有氐人的王。”
“馮郎君,如今沮縣的羊毛,大多來于兩地。若是此人當真成了事,再從中阻撓羊毛的互市,只怕會影響到大漢的羊毛產出。”
楊千萬說完,咽了一口口水,偷偷地看了一眼馮永,只見他面色陰沉,也不知在想什么。
馮永目光越過眾人,看向門外,目光深邃而遙遠——中原陸沉時,錦城和漢中這一片是誰的狂歡之地?
不正是氐人?
難道說,氐人現在就已經開始起來了嗎?
中原陸沉,連后世的歷史書都不愿多提起。
馮永能記得是哪五胡,五胡又大致分布在哪,那他就算是歷史知識過關,至于氐人是如何起來的,他又怎么可能知道?
雖然馮永沒有說話,但坐在下頭的眾人都感覺到了一股壓抑。
過了好久,馮永低沉的聲音才又響起,“楊郎君,你怎會想起與我說這個?”
此時馮永的目光,竟是連趙廣都沒見過的銳利。
楊千萬實是沒有想,馮郎君對此事的重視,看起來好像已經超出了他的想像。
他原本想有所隱瞞,可是一接觸到馮永那仿佛看透人心的目光,當下再也沒敢有所保留。
“回馮郎君,小人的阿爸未到漢中前,也算是涼州的一個氐王。只因當年響應神威天將軍反曹,差點慘遭族滅,小人與阿爸在一些族人的保護下逃了出來,這才奔漢中投了神威天將軍。”
“當時那強端,就曾暗中使過壞,偷襲過小人部族的后方。后來先帝與曹賊在漢中大戰,小人和阿爸又帶族人跟神威天將軍去陰平武都等地,又是那強端壞了事。”
“故此人,當是小人的大仇人。如今仇人越發勢大,小人卻是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心如蟻噬……”
楊千萬說著說著,想起自己的部族凋零,族人都所剩無幾,臉色不禁變得悲憤。
“阿爸當年何等英雄,如今卻是日見消沉。當年所帶出來的族人老的老,亡的亡,回故地卻是遙遙無期,小人恨啊!”
說著,他又深吸了一口氣,說道,“馮郎君,雖說小人懷有私心,但那強端仇視大漢,卻是鐵打的事實。若是他成了陰平武都所有氐人的王,在曹賊的慫恿下,未必不會對漢中有所圖謀。”
氐人對漢中有所圖謀,我當然知道。
馮永心里郁郁地想道,不但對漢中有所圖謀,幾十年后甚至還會進入錦城……
“好了,此事我知道了。”
馮永站起來,走到楊千萬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做得很好。你回去后跟你的阿爸說一聲,叫他莫要再繼續消沉。”
頓了一頓,這才下定決心般地說道,“我向你保證,陰平和武都,有朝一日定會重新回到大漢手中,到時就是你們報仇的最好機會。”
沉吟了一下,又繼續說道,“若我向馬將軍要人,讓你跟在我身邊,你愿不愿意?”
也不知道原來歷史上諸葛老妖的北伐,帶上了馬岱手中的那些羌人沒有。
但不管如何,既然馮永知道了這個楊千萬和他的阿爸是涼州那邊的氐王,那他自然是想著要好好最大化地利用了。
楊千萬聽了馮永的話,大是激動,納首便拜,“只要能得報大仇,小人又何須顧惜此身?就算是為馮郎君執戈喂馬,亦是甘心情愿。”
“哪有什么執戈喂馬?”馮永聽了楊千萬的話,哈哈一笑,再一次拍了拍他的肩膀,“我連兵器都沒有,何來的戈?至于喂馬,自有下人,用不上楊郎君。”
馮永一笑,大廳內的凝重之氣頓去,趙廣等人皆是暗暗松了一口氣,同時心里想道,看不出來,兄長竟然還有這般威嚴的時候。
“義文,”馮永轉過頭,看趙廣,“明日你就和魏然啟程,到了關城,把魏然的事跟馬將軍說一說。就說我與魏然一見如故,想討他這個人,希望馬將軍能割愛。”
“還有,那個扎哥特爾所帶來的所有牛羊,就留在關城,當是我犒勞關城的將士了。”
說是犒勞,但實際上卻是拿來換楊千萬這個人。
楊千萬臉上又現出感動之色。
那扎哥特爾帶來了多少牛羊,這馮郎君竟然問也不問,就送了出去,只為換下他,這當真是,大氣無比!
“小弟明白。”
趙廣卻是有些心疼,心想著這楊千萬也只是阿舅手下的一個胡人小將,只要他張了嘴,阿舅肯定會放人,又何必把那般多的牛羊送出去?
只是馮永既然說出了口,趙廣也不好意思當眾說出這話,只是想著到了人少的時候,找個機會與兄長說說,這牛羊,能省下就省下便是了。
只是他沒有想到,當他悄悄找到兄長提起此事時,卻是被兄長呵斥了一頓,罵他眼皮子太淺,同時還特意交待了,一定要在楊千萬在場的時候,提起用牛羊犒勞關城將士之事。
趙廣吃了一鼻子灰,第二天一大早,只得灰溜溜地和楊千萬啟程去了關城。
同行的,還有關姬和關府的下人。
一下子送走了這么多人,院子里似乎一下子就空了下來。
馮永沒時間感慨太多,他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紡織工坊的基建工程,已經進入了如火如荼的時候,特別是路面工程,紡織工坊里的路已經鋪完了,開始延著紡織工坊的主干道鋪向南鄉縣的官道。
幾日后,蔣琬一行人趕到了南鄉縣,在去紡織工坊路上,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前面有柵欄擋住了去路,柵欄上面還掛著兩幅絳色的布幅。
一幅上寫著:要致富,先修路。
另一幅上寫著:安全意識人人有,美好生活樂悠悠。
在大太陽底下很晃眼,也很刺眼。
“這是……何意?”
蔣琬覺得有些懵,指了指前面,問道。
字都能看懂,但連在一起是什么意思,卻是讓人茫然不知所謂。
第一幅還好說,大致還能猜出一點意思,只是未免太過于粗俗露骨,這錢財之事,竟然冠冕堂皇地掛出來,簡直是……有辱斯文,斯文敗類啊!
至于第二幅……寫的是什么玩意?
蔣琬雖說是天使,但這個時候,大漢的官場風氣在諸葛老妖以身作則之下,官僚作風并不嚴重,皆是實用實干為主流,所以按規矩,馮永只能在紡織工坊大門等著就行,倒也不必出門十里幾十里拍馬屁迎接。
所以被派出來帶路的,除了從那幫缺胳膊少腿的老卒中挑出來幾個能看得過眼的,身份最高的,也就是馮永名下的弟子,魏容,原名狗子。
雖然年紀小,但跟著馮永久了,再加上又有了一層將軍之子的身份,氣度倒也練出來了。
聽到蔣琬這話,當下躬身解釋道,“回天使,前方正在修路,也是師尊正在試用那新法煉出的水泥。”
“修路,修路為何要掛這個?”
蔣琬臉皮有些抽搐,心道這馮明文做事當真是古里古怪,莫不成是因為我奪了他的人手,這才給故意給我難看?
或者這是什么地方的儀式?還是他師門中的某種規矩?
“還有,那上邊寫的,究竟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