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軍猜得沒錯,漢軍的大軍確實無法翻過隴關的東面。
但他們不知道的是,他們的對手,手里有大量的林中好手,派出小隊人手,神不知鬼不覺地行走于山林中,還是很輕松的。
他們更不知道的是,在山地作戰,特種作戰方面,某只土鱉有著無以倫比的優勢。
畢竟兵王都市歸來,啊呸,不是,應該叫接受過正規軍事訓練的重點大學的大學生,無論是在知識量,還是在軍事知識的理解能力上,確實要比一般人優秀一些。
審問結果很快就出來了,王含收集好足夠的信息后,又悄悄地領著人,準備從關山東面翻回西面。
此時,隴關城下,漢軍終于有了動作。
只見一隊隊的士卒舉著大櫓盾,在關城的弓弩射程之下列成盾墻。
同時南鄉工程隊在前方士卒的保護下,開始拿著各種工具開始挖深坑。
他們當中,有一個文士模樣的人,帶著幾個南鄉工程隊的管事,來回走動,不時地蹲下來,用規矩準繩測量著什么,不斷地糾正施工人員的施工方向。
在他們的更后方,輔兵們“嘿呦嘿呦”地喊著口號,扛著昨日砍伐下來的高大原木,向施工地點走來。
關上的龐會看著底下漢軍的古怪行為,心里有種隱隱的不安。
這支漢軍,突襲到關下,按理應該趁著關城得到消息太晚,沒有太多準備的情況下,立刻攻城。
沒想到對方卻是連續兩日按兵不動,只顧砍伐樹木。
敵人這種做法,讓自己多出兩日做準備,這本是應該慶幸的事。
可是如今看到對方做出這等古怪行為,龐會卻是有一種讓對方趕快攻城的想法。
畢竟這種明知對手在準備,但又不知道在準備什么東西的感覺,讓人感覺到壓力不小。
龐會看了看城門口的鹿角和拒馬,心想早知這蜀虜這個模樣,就不應該堵死城門,趁著這個機會沖出去試探對方情況也好。
在南鄉工程隊的專業施工下,大坑很快就挖好了。
另一頭,匠人把連夜鋸好的木頭以榫卯的方式緊緊地結合到一起,在達到足夠的長度后,然后在木頭上綁上粗大的麻繩,把高木底部放到大坑口。
再依法把另一根木桿并排而放,最后把兩根高木的頂端榫卯上一根橫木,又在橫木下邊安上鐵制的滑輪。
“小心小心,一起準備,拉!”
文士開始喊道。
兩根高木開始緩緩被拉起。
“文實,這高木,夠結實嗎?”
馮永看著每根木頭皆有三根粗大麻繩,一根繃得緊緊的,另外兩邊則是緊跟著收繩,心里感嘆著老祖宗的智慧。
在沒有機器設備的這個時候,竟然會利用三角形的原理把這么高的木頭輕易豎起來。
文士正指揮著工程隊豎起原木,聽到后頭的馮永開口問話,連忙轉過身回答道,“將軍請放心,這種方法,小人早已試過數次,足夠結實。”
馮永瞟了他一眼,說道,“這就好。這一次,我要親自上去看看,到時你先上一次,確認無礙。”
文實一聽,身子一個哆嗦,“小人明白。”
同時抹了抹額頭,心道幸好自己前頭親自試過,總算是有把握。
不然好不容易才從南鄉的夷亂里逃出來,竟然摔死在自己監制的望遠樓上,豈不是冤死?
他家祖上是蜀中文家,后遷了一支到南中,家道中落,但總算是勉強配得上耕讀傳家四個字,只要沒有太大的野心,日子過得倒也不算太差。
只是這年頭,并不是說你沒有野心,就能安心地把日子過下去,南中遇到有野心的孟獲和雍闿等人,一片戰亂。
文家男子為保香火,讓婦孺出逃,家中男兒斷后阻擋亂兵。在這一場戰亂中,文實家族中的父兄族人皆戰死。
唯他受了傷,僥幸逃了出來。
后來吧,遇到了惡名昭著的民團。
民團的那幫大老粗們撿到這個難民,本以為多了一個“七十緡”,哪知這個文實經過這場戰亂,求生欲極強。
憑著自己二十多年的知識積累,把民團那幫文盲大老粗們忽悠得一愣一愣的,最后他竟成了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先生。
本來吧,按道理,憑他這份能力和知識,不管是哪個大戶人家,權貴人家,都會把他當成一個可以投資的對象。
可惜的是,他遇到了一只亂入歷史的土鱉。
同時這只土鱉還是大漢勞力販賣組織的最大頭目。
出于對打破世家知識壟斷的迫切需求,馮永在篩選勞力時,利用職務便利,讓民團們挑出識字的知識份子,不分男女。
于是文實就這么被記到了馮土鱉的人才儲備本里。
文實本人好玄學術數。
這時候的玄學術數涉及的學問極廣,算學醫藥天文測算皆有沾邊。
面對在南中惡名遠揚的馮鬼王,以巧言令色著稱于蜀地的馮郎君,文實忽悠民團大老粗們的那點本事就不夠看了。
在知道文實在實用算學方面有基礎時,馮永直接就扔給他一本數學書和最基礎的物理書,反是把他忽悠到了南鄉工程隊里,邊學習邊積累經驗。
經過這幾年的實踐,文實已經是南鄉工程隊的工程師兼設計師,算起來,馮永其實是文實的半個老師。
等高木完全豎起來,工程隊們又搬來巨石放到大坑里,把高木底部死死地壓住,最后這才開始填土,同時周圍的粗麻繩主亦準備固定住。
等這一切準備完畢,底下的人開始拉滑輪上的麻繩,麻繩下面綁著一個吊筐。
這個時候,龐會終于看明白了:這就是用來觀察城內情況的巢車啊!
只是這巢車的制作速度,卻是大出龐會的意料之外。
而且看那巢車,又高又大,比關城還要高出一截。
對面漢軍,是如何做到的?
龐會心神竟是有些動搖起來。
建造奇觀,對平頭百姓那是有震懾作用的。
看著城下漢軍不用半天的功夫,就立起比關城還高的巨大巢車,這等事情,簡直聞所未聞,關上的曹軍不少人心里就有些打鼓。
“怕什么?只是區區一個巢車而已,就是讓他上去城里兩眼又有何妨?”
龐會看到周圍的士卒臉色有些不對,連忙大聲喝道,“把大弩架上!”
文實看著一切準備就緒,正要邁步進吊筐里去,被馮永拉住,“算了,你太瘦。按規矩來,讓胖子先上去。”
文實:……
一個足有兩個文實份量的壯實士卒過來,輕車熟路地把一根麻繩綁到腰上——這是安全帶,只要高木不跨,就算是吊筐出了問題,底下的人也利用麻繩把他吊下來。
“拉!”
文實喊了一聲,于是吊筐就緩緩向上升去。
“呼”地一聲,一根巨大的箭羽飛過來,看它的飛行方向,目標應該是吊筐。
可惜方向不但偏了,而且力道也軟綿綿的,在半空中掉了下來。
吊筐上下三次,確認沒有什么問題,馮永這才邁進筐里。
“兄長,不如就讓小弟上去看吧。”
趙廣勸阻道,“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不能有點好聽的?”
馮永強忍著雙腿的微微顫抖,喝罵了一聲。
他其實是有輕微的恐高癥,若是可以,他當然不想上去,但別人上去,未必能注意到他想看的東西。
這一次攻打關城,時間緊迫,必須一戰而下,所以他只能是硬著頭皮上去。
“拉!”
馮永下令道。
滑輪“吱吱”作響,吊筐開始向上升起。
越是往上,山風越大,吹得馮永的衣服在獵獵作響,他的牙齒在輕微地咯咯作響,不是凍的,而是有些害怕。
此時身邊沒了別人,他沒再逞強,手扶著吊筐,一屁股坐下來。
吊筐很快就升到了頂端,隴關城內的一切都落到眼中。
馮永摸了摸懷里,從里頭拿出兩個套筒,把它們套到一起,放到眼前,關城里的一切便如同拉到了眼前。
這一個望遠鏡,乃是耗了他三年時間,運用了全部的關系尋找透明水晶,又讓人精心打磨,這才制作出來的。
光是水晶所耗費的錢糧,就足以讓人心里在滴血。
畢竟足夠大的透明水晶實在是太難找了,就算是找到了,光是打磨又不知浪費了多少,三年才打磨出一支望遠鏡出來。
而為了這一次北伐,馮永從一開始就在準備,已經準備了整整四年。
“早知道我就去學機械專業啊!學什么房地產?”
馮永嘴里念叨著不知念叨了多少次的話,舉著望遠鏡不斷移動,把關城和關山頂上的曹軍營寨都一一記入心里。
等確認無錯后,這才揮動小白旗,于是底下的人開始小心地放麻繩,吊筐又開始晃晃悠悠地緩緩下落。
待他腳落實地時,先是跺跺腳,然后又咆哮了一句,“剛才那個上去測試的人呢?”
于是兩個文實分量的壯實士卒被推到跟前。
馮永鼻涕橫流,指著他大罵道,“上頭風大,為何不提醒我一聲,想把我凍死在上面嗎?把我凍個了半死,讓我怎么觀察敵情?”
壯實的士卒憨厚地低下頭,歉然道,“馮郎君,是小人疏忽了。”
無論是南鄉士卒還是南鄉工程隊,都算是馮永親手調教出來的子弟兵。
馮土鱉在南鄉橫行無忌,對手底下子弟兵的要求最是嚴格,表現稍有不如他心意,打罵那是最正常不過。
但在平常里,他對子弟兵的待遇方面也是無可挑剔。
所以士卒對這位本事極大的郎君,那是又愛又怕又敬。
此時這個比馮永還高出一個頭的士卒,在他面前也只會心甘情愿地乖乖低頭,任他打罵。
馮永出了氣,這才邁著怪異的步伐走開。
他人只以為他是凍壞了,卻是沒想到方才他只是在演戲,為了掩飾自己雙腿有些不聽指揮的事實。
“兄長,我們何時攻城?”
趙廣跟了上來,有些急不可奈地問道。
“急什么?投石車做了幾個了?”
“已有六個。”
“太少了,等做到十個的時候再說。”
馮永擺擺手。
“可是兄長,小弟觀那關城,實是城厚墻堅,這投石車,未必能破之。”趙廣一聽就急了,“還不如先讓小弟今日先行試探攻城一番,就是先毀了那些鹿角也好。”
“急什么?區區鹿角而已。”馮永渾不在意地說道,“在我眼里,那東西根本毫無用處。”
趙廣還要說什么,馮永突然打了一個噴嚏,“行了,你不必說,我自有計較。讓軍中的伙夫給我做份面條,多放些花椒油,驅驅寒。”
二月的隴山本就寒意侵體,再爬到那高高的半空中,馮永自稱被凍個半死,倒不是虛言。
看到趙廣抓耳撓腮的模樣,馮永“嘖”了一聲,問道,“你吃不吃?”
“吃啊,為何不吃?這放了花椒油的面條,用是少有的美食,小弟為何不吃?”
趙廣咽了一口口水,在這山中,能吃上一口潑了花椒油的面條,乃是難得的享受。
“那就多做幾份,把王將軍張將軍他們都叫過來,一起吃點。”
馮永吩咐道。
這些日子,自己等人皆是與士卒同甘共苦,士卒吃什么自己就吃什么,馮永已經快要吃吐了,得了一個驅寒的借口,就當是給幾人沾點福利了。
有了面粉,面條就必須要出現。
大碗里放著熱氣騰騰的面條,再潑上一勺略顯紅色的花椒油,最后再澆上熱湯,“吸溜”一聲,連面帶湯吸入嘴里。
芳香濃郁、醇麻爽口,又油又香。
感覺到全身的寒意一下子就透體而出。
大帳里,門口有親衛把守,不讓外人看到,畢竟表面與士卒同吃同喝,卻在私下里開小灶不是什么漲臉的事。
趙廣王平張嶷句扶幾人,皆坐在馬扎上,捧著大碗,只顧低頭呼嚕呼嚕大吃大喝。
“稟將軍,王小將軍回來了。”
帳外有親衛說道。
“讓他一個人進來。”
馮永大馬金刀地坐在帥椅上,滿嘴是油,也顧不上去擦,直接就說道。
王含一掀帳簾,一股香氣就迎面撲來,還沒等他把口水咽到肚子里,肚子就已經咕咕作響。
“王小將軍回來了?脖子餓不餓,正好這桶里還有一份面條,一起吃。”
帳內就馮永抬頭看了他一眼,招呼道。
王含摸了摸肚子,一抱拳,也不客氣,“多謝將軍!”
當下拿過案上的碗,直接就夾了老大一筷,又往上頭澆了厚厚的油,隨便拌了兩下,迫不及待地就先往嘴里送一口。
看來在山里埋伏了整整一夜,雖然有毛布羽絨服等物,他也凍得不輕。
“情況怎么樣?捉到舌頭了嗎?”
馮永問了一句。
“唔唔唔……”
王含聽到馮永問話,連忙點頭,嘴巴和碗之間掛著的面條跟著亂晃,甚至有兩滴花椒油甩到馮永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