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你治理胡人有一套,所以護羌校尉府的兵力我不擔心,我擔心的是,平襄那邊,糧食夠么?”
看著馮永就欲起身離開,趙云又問了一句。
護羌校尉府這兩年一邊收攏胡人,一邊對涼州用兵。
如今不但有了騎軍的優質兵源,同時還能以戰練兵,讓騎軍快速成型,不得不說是一步好棋。
但這是建立在消耗大批錢糧的基礎上。
也幸虧這幾年蜀地糧食豐產,再加上東風快遞得力,所以經得起這般大手大腳消耗。
但這也說明,校尉府這兩年來,存不下多少糧食。.
從建興六年算起,關中的曹賊可是屯了近三年的糧食呢!
若是這一次消息當真可靠,那么大戰就勢必不可避免。
作為征戰了大半輩子的老將,再加上東風快遞運往護羌校尉府的糧食,基本都會經過冀城。
趙云自然能估摸出護羌校尉府庫存糧食的大致范圍。
金城之戰才過去多久?
士卒休息幾個月基本都能恢復好了,可不代表著糧食就能自己長在庫房里。
馮永嘿嘿一笑:“此次雖沒去成漢中,但總算是有些收獲。在武都那里,我與廖太守見了一面,相談甚歡。”
趙云:“嗯?”
“廖太守這三年來干得不錯,還學越巂召集了不少胡人,在下辯縣那里興修水利,墾殖耕種。”
開出來的耕地,漢人可分五十畝,胡人可分三十畝。
同時官府還可以出租耕牛與糧種,利息也不高,甚至官府還承諾,遇到年景不好,還可以分期。
最重要的是,在這個過程中,財大氣粗的興漢會可以承諾兜底。
這么好的激勵政策下,太守府里就是栓頭豬,什么也不干,底層經常挨餓的蒼頭黔首們也會拼了老命去種地。
更何況那些年頭被餓死,年尾被凍死的胡人?
至于為什么興漢會愿意為區區一位太守站臺……
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君侯夫人可以證明,枕頭風確實很好用。
“下辯可算得上是隴右小糧倉呢,今年的收成不錯,廖太守答應我了,把多余的糧食全賣給校尉府。”
某位君侯說到這里,心情還是比較愉悅的。
畢竟君侯夫人在吹枕頭風的過程,也讓人很愉悅。
對于這起官商勾搭事件,馮永沒想著要隱瞞什么,因為等糧食運過來時,總是要經過冀城,想隱瞞也隱瞞不了。
“我算了一下,下辯這批糧食應該能支撐半個月時間。等到了九月份,糧食差不多也全部收上來了。”
“秋糧一收上來,再加上漢中運過來的糧食,想來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趙云聽到這個話,胡子抖動了一下。
他是真沒想到,馮永走到半路,居然還能搞到一批糧食:
“呣……你的意思是,這次護羌校尉府不用都督府出糧?”
馮永一聽,差點就蹦了起來:
“老將軍,我可沒這么說!再說了,按規矩,一旦出現戰事,都督府不是應當馬上給校尉府供糧么?”
護羌校尉府自行籌糧是一回事,但那只是在平常無事的情況下。
真要發生戰事,光靠護羌校尉府自己那點存糧,根本不足以支撐起高強度的戰爭。
“一個月。”
趙云卻是不去管正在跳腳的馮永,他左手捋著胡須,右手豎起食指:
“護羌校尉府若是能自己籌一個月的軍糧,那么都督府這邊,就可以有更多的回旋之地。”
一個月?
為什么要我想法子籌一個月的軍糧?
馮永用懷疑的目光看向趙云。
老爺子,沒想到你個濃眉大眼的,居然也學會了倒賣軍糧?
一個月后,隴右正好可以把糧食全部收上來。
你這都督府,莫不是就是等著那個時候把倒賣出去的糧食,連本帶利收回來?
趙云不知道馮永心里的齷齪想法,但是他可以看懂此人臉上的齷齪表情,當下惱得一聲大喝:
“看你這神色就知道你心里沒想好事!”
馮永訕訕地咳了一聲,不死心地問道:
“老將軍,這都督府的軍糧,它去哪了?”
趙云沒好氣地瞪了馮永一眼:
“前些日子,護羌校尉府的關將軍給老夫提了個建議,說是校尉府打算從祖厲縣那邊出兵,掃平河西的鹯陰縣,以防涼州曹賊呼應關中。”
“同時還請老夫讓金城與西平兩郡策應一番,老夫覺得這個建議不錯,畢竟誰知道這場戰事要打多久?”
“你校尉府的將士出征要吃軍糧,難道金城和西平的將士出征就得吃草?”
說到這里,趙云有些意味深長地看過來:
“想不到,你小子倒是當真敢放手,那關從事連這等事都能做主。”
馮永突然聽到自家婆娘的消息,一時間竟是有些反應不過來,吭哧了好一會,這才說道:
“老將軍,你知道的,三娘乃是虎女……”
趙云捋了捋胡須,臉上有贊許之色:
“光是消除隱患于大戰之前的決斷,關家女確實當得起虎女這個稱號。”
說到這里,趙云看了一眼馮永,“以河為界,放任曹賊在你對岸晃悠,你是怎么想的?”
馮永“哦”了一聲,解釋道:
“也沒什么,就是想著鹯陰縣的曹賊又不多,留著它,還能多一個與涼州交流的窗口。”
“羊陸之交”知道伐?
哦,老爺子應該不知道。
因為按東吳那邊傳過來的情報,陸抗現在還是小屁孩,羊祜應該差不多。
羊祜鎮守荊州時,連吳國的將士百姓都被他感化了,若不是出了個陸抗,吳國的門戶荊州,只怕就要不戰而降。
馮永雖說沒奢望能讓涼州不戰而降,但一手全境威壓,一手從各個方面懷柔,肯定可以加快涼州內部的分化。
特意留著鹯陰縣的魏軍,若是有人想要通個氣什么的,直接渡河就能過來,難道它不方便么?
所謂后世的世界窗口,也是同樣的道理。.
只有留下窗口,才能互相交流,才能互相了解嘛!
馮永自知比不過那些可以名垂青史的人物,但他可以有樣學樣啊。
“可惜,如果關中的曹賊能按丞相的估計,再安分兩年,大漢差不多就能兵不血刃地收復涼州。”
馮永滿臉惋惜地說道。
隴右都督府與護羌校尉府分工一向比較明確。
都督府主要是向東防備關中曹賊,護羌校尉府主要是向西經營涼州。
雖說隴右西邊的金城郡和西平郡是歸都督府管,但兩郡太守與馮永的關系,或者說是與興漢會的關系,卻是不淺。
趙云不是第一次從馮永嘴里聽到護羌校尉府經營涼州的舉措,自然能明白馮永的話,當下贊許地點了點頭:
“已經很不錯了,總不能天下便宜全讓你占了。如今這世道,能少死些人,就已經是大好事了。”
說到后面半句話,趙云臉上露出有些似傷感又似感嘆的神情。
馮永知道老爺子可能是想起了大半輩子所看到亂世,正想著如何安慰一下。
哪知這老頭子突然又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你說,在平襄開了工坊的那些人家,手里應該會有不少的糧食吧?你回去讓他們出點糧食,此舉可否?”
“不好吧?”馮永有些為難地說道,“現在哪一家不是等著分羊毛開工?”
“現在這種情況下,讓他們無緣無故出糧食,即便是解一時之急,以后只怕他們就要起了別的心思。”
若是曹賊兵臨城下,馮永自然是有一萬個理由強征糧食。
反正城都快沒了,這糧食你不給我用,難道想要給曹賊用?
但現在曹賊還在隴山那邊呢,是向西翻隴山還是向南攻漢中都還沒搞清楚,自己就要強征糧食,有些說不過去。
就算是能征上來,這幾年一系列的打壓拉攏,這才篩選培養出來的資本小怪獸,基本就算是毀了一半。
而且商譽值破滅,以后想要再拿“招財進寶馮郎君”這塊金招牌唬人,只怕就行不通了。
韭菜才冒芽,下不去手。
趙云自然不了解馮永這點心思,他皺眉看了馮永一眼:“你好歹也是個領兵上陣的,慈不掌兵的道理難道不懂?”
“再說了,這些年來,看你對那些世家大族所用的手段,也不像是心善的,怎么就現在這種時候就手軟了呢?”
馮永干笑一聲,也不敢解釋,只是含糊地說一聲:“留著他們,總是有些用處的。”
趙云聞言,狐疑地看著馮永,最后卻是沒有再追問下去,只是點了點頭:
“也罷,反正我也管不了校尉府的事,只是算起來,終究還差半個月的軍糧,如何是好?”
馮永想了想,“嘖”了一聲:“再說吧,總會有法子的。”
“當真有法子?”
趙云有些不相信。
“當然。”
商議完畢,天色已晚,不宜趕路,馮永便在都督府里休息下來。
同時順便拜見對趙廣多有偏愛的趙馬氏。
第二天天剛亮,擔心軍情的馮永就匆匆地出都督府,正準備翻身上馬,忽然有人喊了一聲:“兄長!”
馮永順著聲音回頭看去,只見都督府側門口有人正向自己招手。
他定眼一看,正是黃舞蝶。
吩咐正準備出發的眾人原地等候,馮永走過去,問道:“不知弟妹還有何事?”
黃舞蝶指了指不遠處:“非是我有事,是阿姑有事欲與兄長說,還請兄長隨我來。”
順著她所指的方向看去,果見那邊有侍女守在那里。
跟著黃舞蝶越過明顯是不讓其他人靠近的侍女,馮永就看到一位中年婦人正站在那里,正在等著自己的到來。
他連忙迎上去,行了一禮:“見過趙夫人。”
趙馬氏長得很高挑,穿著也不像別的富貴人家的婦人那般珠光寶氣。
上身是這幾年從南鄉流傳出來的窄袖細腰衣,外頭再披著一件蜀錦寬襦,顯得有不失貴氣而利落。
雖是久嫁蜀中,但趙馬氏仍帶著西涼女兒的豪爽之氣,她上前兩步,直接伸出手扶起馮永:
“昨日不是說過了,你與二郎親如兄弟,我這個兒婦也喊你一聲兄長,你若是能喚我趙夫人,倒是顯得太過見外。”
馮永只得又改了口:“是,伯母。”
趙馬氏爽朗一笑:“這就對了。”
說著,她示意了一下黃舞蝶。
黃舞蝶看似向后漫走兩步,先是側耳聽了一下,然后對趙馬氏微微點了點頭。
趙馬氏這才伸手入袖里,拿出一封信,同時聲音低了下去:“我知軍情緊急,你不能多留,故我也就直說了。”
看到趙馬氏神情凝重,馮永心里微微一驚。
正在猜想著對方要提什么事時,只聽得趙馬氏的聲音繼續響起:
“我馬家雖遷到隴西已有三代,但祖籍終究是在扶風,且先父當年領兵鎮守扶風時,也曾帶著我們兄妹幾人重入祖譜。”
“只是沒想到后來家兄被曹賊逼入漢中,馬家亦遭賊人血洗,家兄臨去前,還道馬家血食唯剩蜀地一支。”
“這幾年來馬家幸得賢侄厚愛,這毛料糖酒等稀罕之物,馬家也算是沾了光。”
說到后面,趙馬氏的聲音越發壓低了下去:
“馬家的商隊把這些稀罕物賣到關中,終于有機會打探到一些扶風槐里馬家的消息,得知旁支散落關中。”
“還有,先父當年鎮守扶風時,北防胡寇,東備白騎,待士進賢,矜救民命,甚得三輔之民所愛。”
“馬家被曹賊所害,三輔有不少士吏為之嘆憐。這封信里頭,是馬家這幾年重新恢復聯系的故舊名單。”
說著,她把信遞過來,重重地放到馮永手里。
馮永心頭感動,仔細收好后,對著趙馬氏行了一個大禮:“永謝過伯母厚愛!”
趙馬氏再次扶起馮永:
“馬家自家兄去后,對外雖說有從兄頂著,但我知道,以從兄才智,守尚可,進則不足,領千人可,領萬人卻難。”
馮永聽到這里,倒是對趙馬氏高看了一眼。
畢竟馬丁啉專治胃炎這個事情太過有名。
再加上前世玩三國爭霸時,自己好歹也用過馬岱這個角色。
所以他對馬岱自然是有過一些了解。
在諸葛老妖死后,馬岱曾單獨領軍北伐,最后卻敗在一個沒什么名聲的魏將手里。
為什么說那個魏將沒有什么名聲?
因為馮永現在記不得那個魏將叫什么名字——凡是馮君侯不記得的人物,基本都是庸才凡將。
以馮君侯現在的底氣,平推這等庸才凡將那都不叫事。
馬岱能敗在這等魏將手下,足以證明趙馬氏的眼光確實了得。
“而我那侄兒,年紀尚幼,不足以撐起馬家。若是沒有賢侄的搭手,馬家沒落是遲早的事。”
趙馬氏自然不知道馮永心里的嘀咕,只是繼續說著,“如今若是能幫賢侄些許小忙,我們馬家自然是當仁不讓。”
說到這里,她的臉上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神色,“當然,我這般做,其實也是有事欲求于賢侄。”
馮永連忙道:“伯母但講無妨。”
“我聽說南鄉學堂那邊,既然有賢侄師門流傳出來的學問,又有向老先生講儒道,甚至還有李都督授武略。”
“故我想向賢侄求個情,只待此戰一了,能否讓我那個侄兒去南鄉學堂求學?”
馬家的未來家主想要去南鄉學堂求學?
這是好事。
馮永點頭:“既是伯母求情,我豈有不應之理?不過是給南鄉那邊傳個話的事。”
“不過侄兒得先提醒伯母一聲,南鄉學堂規矩森嚴,不講身份,只講學問,若是犯了規矩,不拘是誰,都要受罰。”
趙馬氏得了馮永的應承,仿佛放下了重擔一般松了一口氣,連聲道:
“這是自然!想要求得真正的學問,就應當如此,不然豈不是對學問不敬?”
說著,她又看了一眼馮永:“從賢侄建立南鄉學堂就可知,賢侄乃是遵道重學之人。”
我只是想挖封建地主階級的墻角。
馮永心里正暗自回了一句,哪在趙馬氏下一句卻是讓他嚇了一跳:
“若是不棄,我們馬家愿意出面,找一些人家,一齊出錢糧,在隴右建個學堂。”
這世間最貴者,莫過于免費!
馮君侯又豈會不知道這個道理?
只是他一時間想不明白趙馬氏究竟是個什么意思:“若是因為馬家阿弟之事,伯母不須這般破費。”
這可不是光光費錢糧的事,而是還要費人情,馬家這般大出血,所圖肯定甚大,馮永怎么敢當場就答應下來?
“自然不是因為阿弟。”
趙馬氏看到馮永這模樣,知道他是心有顧慮,只得解釋道:
“如今蜀中,有不少人家想要把自家子弟送入南鄉學堂求學,奈何學堂收學生都是優先收南鄉本地的孩子。”
“要么就是收越巂學堂那邊送過來的學生,留給外頭的名額委實太少。”
“若是這隴右學堂,也能像越巂學堂那樣,每年挑些出挑的學子,送去南鄉學堂那邊入學,那是最好不過。”
馮永聽到這里,心里一動,似乎抓住了些什么。
這些年來,南鄉學堂與越巂學堂,給興漢會體系輸送了大量的基層管理人才。
更讓人注目的是,南鄉學堂里某些天賦出眾的學生,可以擺脫原有階層,成為精英人才。
雖然數量很少,但足以讓人震驚。
量產管理與治理人才,這百多年來基本都是世家大族才能有的資格。
地方豪族都未必有這等資格。
而如今的興漢會體系,居然可以另僻捷徑,用短短數年時間,把蒼頭黔首之后培養出來。
換誰誰不心驚?
心驚之后,自然會有人心動。
雖是隱約猜到了對方的想法,但馮永仍是謹慎地回答道:
“此事事關重大,我一人做不了主,回去以后,還得商議一番。”
軍事不決問正室,政事不決問智妃,我需要先回去問一下四娘的意見。
“這是自然。”
趙馬氏看到馮永沒有當場拒絕,臉色就是一喜。
兩人說完了事,黃舞蝶也走過來,臉上有些扭捏之色:
“兄長,兵事兇危,二郎做事莽撞,還請兄長看著些。”
馮永拱了拱手:“我與二郎情如兄弟,弟妹但請放心就是。”
說完,與兩人告別,走出門外,翻身上馬。
“駕!”
清晨的大街上還沒多少人,一行人馬如蹄動如雷,向著城門風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