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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都護手執馬鞭,站在厄口最高處,望向山下,但覺河東北面南面東面皆收眼底。
但聽得馮都護開口問道:“高平關那邊怎么樣了?”
在中都護來之前,張苞就是河東的最高軍事指揮。
除了重點防備軹關方向,同時還要隨時做好高平關丟失準備。
乃至司馬懿會從太原方向南下——雖然關將軍馳援太原以后,這個可能性微乎其微。
但不管是高平關還是太原的消息,都會在第一時間送一份到張苞這里。
特別是高平關方向,每日早晚都要派出傳騎聯系一次。
此時聽到中都護問話,張苞忍不住地露出欣喜之色:
“回中都護,高平關昨日才送來消息,石中郎將領突陳軍已到達高平關,甚至與魏賊打了一仗。”
“如今已經把賊人逼退,高平關無憂矣!”
聽到石苞守住了高平關,馮都護眉頭不禁就是一挑。
想起當年初見石苞時,就聽聞他是與鄧艾齊名。
如今看來,這個評價的真實度不低。
雖然鄧艾在籍籍無名的時候就已經被干掉了,沒有等到他的成長期。
但這并不妨礙馮都護知道此人的厲害。
實際上,這些年來,石苞的表現,確實不俗——除了在女色方面,意志有些薄弱以外。
不過現在的大漢,因為連年戰亂,男少女多,再加上漢胡有大融合的趨勢。
而胡女的加入,又導致了競爭越發激烈。
只要養得起,你情我愿,好色一些也沒什么不好,多生一個,就算是為大漢多貢獻一份力量。
“戰況如何?”
馮都護倒是有了幾分好奇。
說起來,這算石苞的第一次獨立擔當重任。
張苞便把高平關的戰事說了一遍。
然后略有嘆息地說道:
“那司馬師運氣好,若突陳軍皆如王將軍所領的三千精兵,高平關這一仗,怕是沒那么容易讓他逃走。”
馮都護不禁失笑:
“張將軍何其貪心?王敏達(即王含)所領三千精兵,乃是百戰老兵。”
“放眼整個大漢,能與他們相提并論者,不過三萬來人。”
當然,這三萬人,不包括騎兵。
他們大半是丞相生前親自帶出來的前虎步軍。
剩下的一小半,大多都是馮都護麾下的前陌刀營和前無當營。
兵源是南鄉子弟和南中夷人為主。
至于最后剩下的一點人,就是先帝留下來的白眊兵了。
只是馮都護從出任護羌校尉始起,就開始重點培養騎兵。
雖然麾下也有步卒,但一直沒有擴增。
反而出任涼州刺史以后,騎兵開始逐漸成為主力兵種。
王含所領的三千人,有不少人可是馮都護第一次北伐時,就跟隨他的老人。
所以說他們是百戰老兵,并不為過。
張苞自然也知道這一點,所以干笑一下,沒有多說。
馮都護回過頭,看了他一眼,然后繼續問道:
“現在高平關,是誰作主?”
“自然還是石仲容。”
“魏文長呢?”
聽到馮都護主動提起魏延,張苞原本有喜色的面容,頓時就是有些尷尬。
對啊,怎么忘了魏文長這檔子事?
大漢重將生死不明,應該是悲傷的事情,露出欣喜之色,萬不應當。
張苞連忙揉了揉自己的臉,努力把喜色揉下去,然后這才用略悲傷的語氣說道:
“說是受了重傷,昏迷不醒,軍中已經派人護送回長安救治。”
“昏迷不醒?”馮都護倒是真有些驚訝,“重傷?”
“對,重傷。”張苞點點頭,臉上帶著沉重的神色。
雖然魏延能出任河東都督府都督,自己的那位皇后妹妹功不可沒。
但出了這么大的一個紕漏,張苞作為武將,心里自然是對魏延頗有微詞。
“重傷昏迷不醒,送回長安救治……”
馮都護重復了一遍,然后語氣里略帶著三分感慨,三分嘆息:
“也好,回長安也好……畢竟長安有醫學院。”
語氣未盡,卻又似不欲言盡。
張苞欲言又止,等了好一會,都沒有聽到馮都護繼續說下去,他終究還是忍不住地問道:
“中都護以為,魏文長回到長安后,當如何處置?”
馮都護有些詫異地看了一眼張苞,又看了一眼落在張苞身后張翼和張就等人。
若是換成以前,魏延有宮里支持,中都護府自然是不好說什么。
至于現在么,宮里那位,光是應付蔣琬費祎董允等人的不滿,恐怕就夠頭疼了。
所以在眼下這種時候,都督內外軍事的中都護府,在這個事情上,確實有極大的話語權。
只是讓人沒有想到的是,馮都護卻是搖頭道:
“上黨之事,還是要等有司調查完了才能下結論,到時候自是要按國家之法行事。”
“現在戰事吃緊,當務之急,還是要退敵為要,至少也要先穩定住局勢再說。”
說到這里,馮都護輕笑一聲,不知是冷笑還是嗤笑,亦或是想到其他什么。
“為將者,哪有不打敗仗的?即便是吳子,亦未勝之戰,若是僅以一戰之敗就定罪,何以服人?”
無論是曹操、孫權,還是季漢的劉備,關羽,張飛,趙云……
有哪一個沒打過敗仗?
百戰百勝,從無敗跡的將軍,那叫絕世名將,歷史上屈指可數。
至于馮都護與魏延之間,可參考丞相與李嚴之事。
諸葛亮當年對李嚴,都有“想忍為國”的時候,甚至一退再退。
直至李嚴罪不可赦,這才怒而一舉罷黜之。
當事人李嚴亦是心服認罪,不敢為自己辯論。
饒是如此,后世都有人陰謀論,非要說是李嚴與丞相爭權失敗,丞相這才使了手段讓李嚴被貶為庶人。
要為李嚴叫屈。
人心險惡,不外如是。
就李嚴當上輔政大臣以后的那些爛事,還用得著丞相去害他?
馮都護自然不在意后世對自己的評價,畢竟他對自己身后的名聲已經不抱希望了。
按他自己的估計,世家不整出十個八個野史來編排自己,都對不起自己這些年對世家的壓榨。
但就算如此,他也不可能私下里就給魏延這等老臣定罪。
肯定是要堂堂正正行事,以理服人,免得落人口實。
最重要的,是要一舉就蓋棺定論,至少在大漢時代,要做成鐵案。
聽到馮都護的話,張苞還道是馮某人改性了。
心狠手辣變成了心地善良。
但是聽到馮都護的笑聲,再看此人面無表情,又想起妹夫說要是按國法行事。
心里頭頓時就覺得隱隱有些不太對。
魏延和上黨之事,本來與他是沒有什么關系。
他本來也不想多說什么。
但偏偏自己在宮里的妹妹卻與此事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他就算是再怎么遲鈍,也知道真要有心深入追究,遲早是牽連到自己的那位皇后妹妹。
去年的時候,他自然也知道,自己這位妹夫是受了不少氣。
心狠手辣小文和啊!
故而張苞這才故意提起魏延,就是想要知道,小文和想要把這件事情做到哪一步。
沒辦法,自己的兩位妹妹,一個嫁了天子,一個嫁了中都護。
實是讓自己很為難啊。
只聽得張苞嘆息一聲:
“中都護說得有理。只是魏延好歹也是大漢的老臣,這些年也為大漢立下不少功勞。”
“此次大意失上黨,肯定是有過。功過之事,確實是要細加甄別才是。”
“石仲容送回來的戰報中,倒是提起了魏延之子魏昌,說高平關能守住,此子也是有些功勞。”
馮都護聞言,有些詫異地看了一眼張苞,眼中有了然之色,似乎終于明白了什么。
臉上露出淡然的笑意,漫聲道:
“阿兄,你可知當年丞相欲罷李正方時,曾讓我寫信給李浩軒(即李豐)?”
張苞一愣:“什么?”
“罷其父而用其子。”馮都護說著,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張苞,“明白了么?”
張苞有些茫然,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沒有明白。
倒是張就,臉上露出贊許欽佩之色。
皆言中都護心狠手辣,傳聞過矣!
即便是面對政敵,亦不興株連,猶能按捺住私心,按國法行事,可謂心胸寬廣耶?
“說起李正方,魏文長倒是與之有幾分性格相似。”
馮都護終究還是忍不住地點評了一下,“兩人皆是私心過重,與同僚不和,偏偏又自視甚高。”
“世間諸事,庸人多敗于惰,能人多敗于傲。”
“故而就算再有才能,亦要謙遜行事。因為虛心使人進步,驕傲使人落后啊!”
張苞這一回聽懂了,擊節稱贊道:
“中都護此言,可謂至理耶?”
馮都護搖頭:“我可不敢居功,這個話,可不是我說的。”
“哦?那又是何位賢人所言?”
馮都護瞟了他一眼:“自然是我師門先賢所言。”
“呃,怪不得,怪不得!”
張苞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
中都護擺了擺手:“好了,不講這些題外話。無當軍最多兩日,就可以全部到達這里。”
“如此一來,河東就有步騎五萬,諸位對下一步,可有什么建議?”
說著,他舉起馬鞭,指向高平關方向,再指向軹關方向:
“我們是向東北,還是向東南?”
“自然是向東北!”
張苞毫不猶豫地說道,“軹關險要,又被賊人重兵所控,急切間難以攻下。”
“高平關則大為不同。高平關如今仍在大漢掌握之下,又剛打退了司馬師。”
“吾等大軍到了高平關,不管南下進攻司馬師,攻取高都城,還是北上,重奪長子,都是可行之策。”
張苞加重了語氣,“最重要的是,高平關有工程營!”
“中都護,只要有工程營在,高都與長子,皆是唾手可得啊!”
馮都護聞言,越過張苞,看向張翼和張就:
“你們都是這么想的?”
張翼和張就皆是點頭:“正是。”
馮都護笑了一下,又轉頭看向高平關……
就在馮都護在籌劃著如何反攻的時候,南邊的襄陽攻防戰,已經是進入了白熱化。
不得不說,陸遜此次籌謀已久的計劃,正在不斷地接近成功。
遮天蔽日的吳國水軍戰船,一直牢牢地控制著漢江。
樊城的魏軍,數次想要重搭起浮橋,連通南邊,都被陸遜阻止。
而襄陽城的南邊峴山,喊殺聲震天。
朱然親領五千精兵,秘密乘船,繞到南邊,趁著魏軍不備,派出朱異為先鋒,在夜間攻取了峴山附近的龍蟠磯。
龍蟠磯西北方就是峴山,北邊則是峴首山。
龍蟠磯與峴首山之間,有一狹長地帶,山林茂密,地勢險要,乃是前往襄陽的必經之路。
魏軍在這里布置了兵力,以防止吳軍通過這里。
誰料到朱然根本不走那里,而是占了南邊的龍蟠磯,居高臨下。
再加此處的東面,又是漢水,有吳國水軍遙為相助。
襄陽魏軍的兵力,因為被毌丘儉帶走大部,前去草橋關,以備馮某人。
再加上柤中大敗,兵力大損,沒能退回襄陽。
故而襄陽城內的兵力并不寬裕。
就算是知道此處地勢險要,也沒有辦法在這里布置重兵。
在吳國水陸夾擊之下,此處關隘的魏軍丟下百余尸體,狼狽而逃。
朱然緊跟其后,驅軍大進。
同時又派人去通知步騭,請步騭派人攻打峴山上的魏軍營寨。
朱然把峴首山與蟠龍磯一帶的魏軍肅清后,又繼續折而向西,斷截峴山魏軍的后路。
襄陽城內的魏軍,此時南北失顧。
北邊的漢江乃是陸遜所領水軍主力,不敢有稍懈。
而南邊吳軍又正在猛攻峴山。
顧此失彼之下,峴山上的魏軍孤立無援之下,終于全軍覆沒。
至此,襄陽城的全部外圍,都已經被吳軍拔除干凈。
同時步騭移軍峴山,朱然移軍峴首山,把襄陽城內的布置看得一清二楚。
再加上陸遜的水軍,吳軍水陸二軍,把襄陽圍得跟鐵桶一般,密不透風。
此時已經回師宛城的毌丘儉,再也按捺不住自己情緒,怒氣沖沖來到胡質的帳中:
“胡將軍,西賊與吳寇同攻荊州,援軍何故姍姍而來?”
如果能早來幾日,說不得還能趁著吳寇尚未布置完整,利用樊城的優勢,試試能不能沖破漢水防線。
現在吳寇已經防備完善,只能是徒呼奈何。
身為荊州刺史,毌丘儉自然清楚,此時的襄陽城內,兵少不足。
如今又被吳寇阻斷漢水,無法與南邊取得聯系。
從樊城城頭看去,襄陽城正不斷地向北邊打出求救的信號,情況似乎極為不妙。
城大而守兵少,此可謂不可守之城。
襄陽真要有什么閃失,毌丘儉知道,自己就會有失土之罪,十有八九是要受到處罰的。
胡質正是此次領軍前來救援的主將,此時亦是大不耐煩:
“如何行軍,大將軍自有安排,我只管聽令行事,伱問我,還不如去問大將軍!”
想起前面領軍前來時,大將軍派人傳過來的軍令。
胡質亦是在心里忍不住地罵了一句:
臺中三狗,盡會敗壞國家大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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