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熙九年,十六歲的馮令看到一母同胞的阿姊與太子出雙入對,羨煞旁人。
反正十六歲的少年郎君是羨慕了,終于再也按捺不住自己內心的青春躁動。
于是向自己的大人委婉地提出,想要一個陪侍丫頭。
要求不高,甚至可以說得上是有些卑微。
卑微到這個陪侍丫頭可以是胡姬——如果會跳胡舞那就最好不過了。
誰料到大人直接就拿書簡砸自己,還叫自己滾。
這簡直就是不講道理!
梅姨跟隨大人的時候,大人的年紀也正好是十六歲吧?
所以憑什么十六歲的大人就能有蠻女陪侍,十六歲的自己想要個胡姬陪侍就只能滾?
本想要得到父愛的馮二郎,非但不能如愿,反而有種痛失父愛的感覺。
十六歲的少年郎累覺不愛,無比心塞。
走出書房后,看著開始暗下來的天幕,馮二郎只覺得這個天空,正如自己灰暗的心情。
而此時的馮大司馬,根本沒有心情去管十六歲少年郎的青春傷痛。
當然,就算他知道了,也懶得去理會——媽的老子十六歲的時候,就已經跟諸葛老妖談笑風生,指點江山了。
甚至在跟諸葛老妖拉扯個有來有回的同時,還能順便拐個女保鏢,再哄個小蘿莉,手拿把掐。
你小子真要為了這點丁丁大的事要死要活,不用老夫出手,鎮東將軍的鞭子可不是吃素的。
真要不思長進……老夫的兒子雖然不算太多,但肯定也不算太少。
秋日的最后一個月很快過去,時間來到了延熙九年的十月。
馮大司馬在十月的某次朝會上,給大漢天子上了一本奏表,名曰《出師表》——史稱《三出師表》,用以區別丞相的《前出師表》和《后出師表》。
臣永言:
先帝深慮漢、賊不兩立,王業不偏安,故托丞相以討賊也。
以先帝之明,量丞相之才,糾大漢志士,幸得天之佑,將士浴血,多經苦戰,方能收復兩京。
陛下雖還于舊都,然漢室猶不過復天下三分而已。
賊據河北,有殘害之心;逆占東淮,有僭越之舉。
丞相鞠躬盡瘁,嘔心瀝血,憾逝長安,非不自惜,顧王業不可得偏安,故冒危難,以奉先帝之遺意也。
彼時陛下與丞相托臣而弗疑,臣臨危受命之日,寢不安席,食不甘味,恐負陛下與丞相之托。
今賊既失于西,又內訌于東,兵法乘勞,此進趨之時也。
謹陳其事如左:……
大漢天子覽表曰:
「大司馬身負舉國之重,為國征伐多年,可謂遠涉艱難;丞相之后,又盡心國事,可謂勞累神思。如今竟不肯安席,而欲再親自臨陣討賊耶?」
大司馬慨然道:
「臣受陛下托國事之重,又受丞相遺命,夙夜未敢有怠(此時的張大秘書吹了一個黑哨)。」
「今百姓安居樂業,將士渴望建功,賊人竊據河北,惶然不安,若王師趁勢光復,則山東可傳檄而定。」
「不就此時討賊,恢復漢室,更待何日?」
忽見臣列中有鎮北大將軍,領兗州刺史,平陽縣侯裴潛站出來奏曰:
「大司馬用兵,可謂變化若神,所向無前,領王師平賊,必能一舉而定。」
「然則河北賊人有太行山為恃,只需扼守險隘,雖一萬守軍,百萬人亦不得過。」
「且偽朝太傅司馬懿,頗善用兵,有臨危制變之能,大司馬不可不小心。」
「依臣觀之,大漢精騎
天下無雙,擁兵雒陽,縱橫山東無有阻礙,且南邊又有吳國相助。」
「屆時漢吳夾擊,賊人定然一觸可潰,大司馬何不先易后難,先平山東再定河北?」
作為關東利益集團在大漢朝堂上的代言人,裴潛這個時候站出來,很明顯是意在棉花。
河北雖說也能種棉花,但按馮某人放出來的計劃書,最多只能是靠近大河一線。
再往北,天氣太冷,根本不適合。
但大河以南就不一樣了。
從大河南岸到淮南一帶,想怎么種就怎么種。
大伙苦盼了這么久,大司馬你好不容易出兵了,就給這么點地解解饞,糊弄鬼——不,鬼糊弄人呢?
這點地,甚至連解饞都算不上。
必須先南后北,先山東再河北,那才叫誠意。
對此馮大司馬僅僅冷冷一笑。
老子真要打完了山東,讓你們都吃飽了,到打河北的時候找誰要錢要糧?
你們還會這么積極?
打完了河北,先給你們還個利息,打山東淮南的時候再逼你們出一次血,那才叫高效率利用資源。
這么大的一個餅,種子投完了再天使投,天使投完了再來A輪投,A輪投完了再B輪投,C,D……
同時還要有什么PE,VC……
不然還叫什么融資投資?
懂不懂什么叫割韭菜?
「裴公所言雖然有理,然卻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但聽得馮大司馬不慌不忙地說道,「正所謂兵無常勢,水無常形,豈可拘執?山東淮南固可易下,然則其害有二。」
「一害正是裴公所言的吳國。吳人被壓于合肥數十年不能向北,若是此次如裴公之計,不啻于幫吳人解梏桎,讓他們有機會向北而來。」
說著,馮大司馬意味深長地看著裴潛,「到時候,若是大漢再想平定河北,那可就要小心背后的吳人了。」
裴潛提醒道:「大司馬,漢吳可是盟國。」
馮大司馬輕輕一笑:「昔日吳人偷襲荊州時,可沒想著我們是盟友。」
然后又轉向坐在前面位列三公之一的鄧芝:
「太尉公,永記得,公前往吳國重新與吳人結盟,曾與吳帝有言,天無二日,土無二王,如并魏之后,吳人未深識天命者也,君各茂其德,臣各盡其忠,將提枹鼓,則戰爭方始耳。是也不是?」
鄧芝知其意,含笑點頭:「確有此事。」
馮大司馬又看向裴潛:
「裴公,漢吳兩國曾有約定:河北之地,皆分予大漢,并無吳國之份。倘兩國并力滅山東淮南之賊后,對吳人來說,盟約就已經算是完成了。」
「到了那個時候,漢吳還是不是盟國,未曾有數呢。」
「若是吳人欲收漁翁之利,轉而與河北之賊結盟,大漢又將如何?」
裴潛被問得說不出話來,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周圍的大臣。
哪知道有點資格站出來的那些老臣,如鄧芝、劉琰、許慈等人,皆是垂目不語。
裴文行啊裴文行,你說你去招惹他干嘛?
就算你是半路降過來的,也當聽聞過「巧言令色馮郎君」的大名吧?
還是真以為馮郎君成了馮大司馬,他就不會巧言令色了?
更別說他現在是大司馬,掌大漢兵馬,軍功赫赫。
你在軍略上與此人相爭,簡直就是自取其辱。
裴潛看到眾人無一人站出來,心里也是無奈。
大司馬啊大司馬,我就是站出來做個樣子,打個掩護,你何至于此?
我們之間的默契呢?
不得已,只能把目光投向最上面。
劉胖子正坐在上頭看得津津有味,意識到裴潛的目光,心里頓時就是一個激靈。
壞了,好久沒看到連襟怒噴四方,看得有點入神了。
咳了一下,大漢天子終于想起自己是主持朝議的人,于是開口為鎮北老將軍解了圍:
「敢問大司馬,那其二之害,又是什么?」
「這其二嘛,自然便是來自河北的賊人。裴公也說了,司馬懿此人,非易與之輩。任由其割據河北日久,則大漢越是拖后光復河北,就越要費力氣。」
「若是先定山東淮南,平河北的同時,還得防備南邊的吳人,有背腹受敵之憂,所需兵力甚多,屆時所費兵力錢糧,又不知要增加幾何。」
「而先定河北再南下,既然能讓司馬懿沒有太多時間作準備,又可以無后顧之憂,雖說是先難后易,但卻能節省兵力錢糧,豈非上策?」
馮大司馬說完,對著大漢天子行了一禮,示意自己說完了。
劉胖子環視了一下下邊,按慣例問道:
「還有人對大司馬之議有異議么?」
沒有人回答。
就連裴潛都悄悄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巧言令色馮郎君,RBQ,RBQ!
「若是沒有,那此事就算是通過朝議了。」
人形玉璽劉胖子一錘定音。
「詔:賜大司馬持節,制天下兵馬,諸部將士,皆聽其令,若有違者,先斬后奏。」
言畢,又看向連襟:
「大司馬,平定逆賊,朕皆托于你矣!」
馮大司馬連忙伏地:
「臣雖不才,亦知鞠躬盡瘁!」
得到大漢最高權力機關的授權,馮大司馬回到府上,并沒有第一時間召集眾將前來議事,而是吩咐充當書記的杜預:
「去,立刻派人前往雒陽,請鎮南將軍前來。」
原征東將軍姜維領軍收復河南,特別是因為光復舊都雒陽功大,終于累積戰功晉升鎮南將軍。
同時也算是對應他駐守雒陽的一部分本意:鎮懾雒陽南邊的中原山東淮南之地。
吩咐杜預后,馮大司馬獨自站在巨大地圖和沙盤面前,沉思不語。
就連鎮東將軍進來了也沒有注意到。
「在想什么?」
直到鎮東將軍開口詢問,馮大司馬這才驚醒過來,然后搖了搖頭,屈指,輕敲雁門塞外的平城:
「有點擔心。」
鎮東將軍的目光也落到那里,安慰道:
「這個有什么好擔心的?」
說著,伸出手指,輕輕按在馮大司馬尚未收回來的手指頭上,再緩緩往東面劃了一個狹長的地帶,一直劃到居庸關邊上:
「這幾年來,劉渾和禿發闐立他們,不知來往過多少次,早就把這一帶清理干凈,把平城的消息封鎖個兩三個月不是問題。」
鎮東將軍說的,正是劉渾和禿發闐立等人,假裝馬賊,持續騷擾平城到居庸關一線。
逼得這一帶的胡人,要么往東前往幽州,要么往西來到平城。
再加上馮大司馬拿錢砸下去。
甜棗加大棒,直接就把冀州通過居庸關與草原交易馬匹的商路給干絕了。
不過司馬懿也不是簡單的人物。
眼見著冀州沒有辦法從草原交易到馬匹,干脆連幽州也吞了下去。
同時埋伏了一手,讓大漢在幽州邊境大敗一場,損失了五千精騎。
如此不但震懾幽
州邊境的胡人,而且也斬斷了劉渾和禿發闐立繼續向東騷擾的觸角,又保住了最后一個馬匹來源的路線。
「我不是說這個,」馮大司馬搖頭,「我是說,你到時候要從平城出發,前去尋找拓跋鮮卑汗庭。」
說著,他又再次敲了敲平城,看著地圖上平城東北面代表著未知地帶的白茫茫一片。
「不知路途方向,不知胡人具體數量……」
想起就連劉渾這一批人,都在尋找拓跋鮮卑老巢的半路上折戟,馮大司馬心里就是一陣惱怒:
這索頭鮮卑,當真是鐵了心要與大漢為敵!
拓跋鮮卑,或者說是拓跋力微,現在可以說是司馬懿最大的助力。
也是河北戰場的一個最大變數。
為了防止在與司馬懿決戰的時候,從北邊突然冒出一支胡人騎兵,馮大司馬決定提前派出一支部隊,前去尋找拓跋鮮卑算帳。
只是想要在茫茫的草原上尋找胡人主力,本就一件賭運氣的事情。
尋不到還是小事,迷失了方向才是大事,被人埋伏了就更是糟糕。
一向都是打知己知彼之仗的馮大司馬,此時終于第一次有了對未知的擔憂。
有些茫然的同時,也深深地體會到漢武帝擊垮匈奴帝國,扭轉漢匈戰略勢態的恐怖實力。
大漢雙壁啊……
一念至此,馮大司馬思緒就是有些飛揚。
「有人言關中一戰,我領軍橫跨大漠,奇兵下并州河東,遠超霍嫖姚。」
馮大司馬苦笑搖頭,「如今看來,真可謂笑話。」
霍嫖姚河西一戰,全程開掛,自帶精確定位。
而自己呢?
沒了提前制定的路線,就是抓瞎。
鎮東將軍是第一次看到自家男人這副沒信心的模樣,提醒道:
「這一次領兵出塞的是我,又不是阿郎,何須懼怕?」
「怕啊,」馮大司馬握住關將軍的手,「我怎么可能不怕。」
定定地看著關將軍,「答應我,若是事真有不諧,不要逞強,一定要先保證自己安全歸來。」
河北決戰,自己要親自面對司馬懿,不但不能輕易離開,甚至還不能調動太多的兵力出塞。
所以這一次出塞阻截拓跋鮮卑,兵力不能太多,但戰斗力又必須足夠。
虎騎軍,也就是趙二郎所領的三千重騎,正是最合適。
但能壓得住趙三千的人,除了自己,也就鎮東將軍了。
所以這一次領軍出塞的主將,鎮東將軍是不二人選。
「阿郎放心就是,」鎮東將軍的語氣變得柔和起來,看向馮大司馬,有些欲言又止,「阿郎你自己也是一樣,萬事小心為上。」
作為這世間最了解馮大司馬的人,鎮東將軍知道,自丞相去后,阿郎最忌憚的人,唯有二人。
一個是吳國的陸遜,一個是魏國的司馬懿。
如今陸遜已死,唯剩司馬懿。
阿郎現在這種心態,他自己都未必能意識到,其實也是被直面司馬懿的緊張情緒所干擾。
為了緩和心情,鎮東將軍故作輕松道:
「妾這次領軍出塞,其實還是得看阿郎啊。」
「嗯?」
「阿郎莫不成忘了一個人?」
鎮東將軍輕笑,「妾這一趟能不能尋到拓跋鮮卑的汗庭,就看阿郎巧言令色的本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