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
小橋流水,青衣古巷,風景優美,鳥語花香,是最典型的江南水鄉之景。
而杭州之景又以西湖為最,西湖十景享譽天下,各有不同,再加上多年來各種佳人才子的傳說故事,這也讓西湖之上來往行人絡繹不絕,四周渡船上往往也是人滿為患。
這樣的美麗精致,很難讓人想象在二十幾年前,西湖曾經歷過一場巨大的水患,因此而生靈涂炭。
只能說人都是健忘的,也是堅強的。
而如今的西湖,除了十景聞名天下之外,還有一“癲”也同樣是天下聞名。
這所謂的一癲,便是指曾經聞名天下的金山寺圣僧,如今的癲和尚——法海。
據說當年蘇杭水患乃是兩只千年大妖引起,金山寺的圣僧為了降妖除魔,與那兩個妖孽傾世一戰,最終妖孽雖除,卻也導致金山寺全寺僧人盡沒于洪流之中,就連那一代圣僧法海也變得瘋瘋癲癲,從此化為了一個只知道成天游蕩于杭州城中的瘋和尚。
如今的法海,每天只知道說兩句話,一句話是“阿彌陀佛”,一句話是“罪過”。除此之外,他便是渾渾噩噩的到處游蕩,偶爾看到一些能幫忙的事情也會出手幫忙,但從不與人溝通。
這些年來,其他的一些寺廟也曾派人過來看過法海,甚至也請了不少的醫生來給他看病,但卻都是無功而返,甚至也曾有些僧人想過將法海帶回重建的金山寺,或者是其他的寺廟中安置,但每當他們將法海帶走之后,第二天法海都會詭異的再度出現在這杭州城中,繼續日復一日的游蕩和幫人。
聽佛門的人說,這是一種佛門神通,名為神足通,所以沒人能困得住法海。
既然困不住,再加上法海也不傷人,甚至偶爾會幫人,又是曾經的圣僧,所最終人們也只能任由法海在杭州城中游蕩。所幸每日都會有些虔誠的信徒或者是其他寺廟的僧人帶來一些素食以供法海食用,再加上法海有神通護體,百病不生,邪毒不侵,總算也是沒有什么危險。
漸漸地,人們也就習慣了這個癲和尚。
“法海,沒想到你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又是一個小雨之日,西湖之側,一個身穿青衣的女子出現在了法海的面前,看著眼前瘋瘋癲癲的和尚,神色變得無比復雜。
來人正是離開了杭州十幾年的小青。
這十幾年來,她走遍天下,見到了無數人的悲歡離合,卻依舊沒有理解姐姐所說的“愛”是什么,也沒有找到所愛之人,所以想故地重游,回憶下當年的事情,卻沒有想到見到了一副這種摸樣的法海。
“蛇……”
“有蛇……”
看著眼前的青蛇,法海先是微微一愣,隨后仿佛回憶起了什么一樣,神色變得更加痛苦,也愈發內疚:“罪過,罪過……”
“我原本是想來找你,辨一辨當日對錯的,但現在看來沒這個必要了……”
看著法海那滿臉內疚和痛苦,瘋瘋癲癲的樣子,青蛇嘆了口氣,道:“我不久前去找了我姐姐的孩子,他現在叫做仕林,許仕林。我把有關于我們的一切,還有他的身世都告訴了他,我想他不久后就會來找你了……”
說到這,青蛇望向法海的眼神也變得愈發復雜,其中有恨,也有憐,有怒,甚至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愛戀,最終搖了搖頭,道:“當年之事,孰對孰錯我也分不清楚了,又或者說我們都有錯……一切,就交給時間和后世之人來評斷吧……”
說完,青蛇又深深地看了法海一眼,看到法海似乎沒有什么反應,最終搖了搖頭,消失在了雨幕之中,只剩下法海依舊停留在原地,看著眼前的西湖,嘴里喃喃地念叨著:“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又是幾個月后,杭州城一下變得無比熱鬧起來。
因為金科狀元許仕林在殿試之后馬上就要榮歸故里了。
這可是他們杭州的榮耀,所以不僅僅是杭州官府,就連百姓也是人人歡喜,為狀元郎的回歸做著一系列的慶典準備。
然而人們不知道的是,在他們為迎接狀元郎榮歸故里而做著種種準備的時候,這位狀元郎卻已經回到了杭州城,并找到了法海。
“見過大師……”
看著瘋瘋癲癲,衣著臟亂,滿臉愧疚和痛苦的法海,許仕林沉默了許久,才開口說道:“我聽青姨說過當年的故事了……”
“阿彌陀佛……”
看著眼前這張幾乎跟當年許仙一模一樣的臉,法海腦海中頓時浮現出了當年的事情,眼神也漸漸恢復了一些清明:“罪過,罪過……”
“當年之事,從許仙之子許仕林的身份來說,我的確覺得大師做錯了。”
聽到法海的話,許仕林沉聲說道:“我父母從未作孽害人,甚至還造福鄉里,大師卻憑借一句人妖不得相合強行拆散他們,這才導致后來我父母雙亡,同時水災泛濫,無數蘇杭百姓流離失所,甚至是家破人亡。”
“從這一點來說,大師你的確犯下了彌天大罪!”
“當我得知當年內情之后,你知道我想干什么嗎?”
說到這里,許仕林的眼中閃過一縷殺機:“我想殺了你這個不分黑白的瘋和尚!”
“阿彌陀佛……”
感覺到許仕林的熾烈殺機,法海卻始終無動于衷,依舊是那副癡癲的摸樣:“罪過,罪過……”
“但我并沒有這么做,哪怕我已經是金科狀元,身負皇恩,只需要請一道諭旨就能請天機處或者龍虎山的高人來收了你。”
許仕林深吸一口,將心中殺機和怒意壓抑了下去,道:“因為后來我在翰林院進修的時候,專門查過許多相關的典籍,也曾找到天機處和龍虎山的高人詢問,得知這有記載一來,人妖相戀幾乎從無善果,反倒是惡果常見,甚至有些還釀成了大患。”
“后來,我又查過大師你的資料,知道你往年所做的一些事情。”
說到這,許仕林頓了頓,隨后嘆了口氣,道:“所以,以金科狀元的身份,不,或許說是以蕓蕓眾生,尋常百姓的身份,我并不認為你阻止我父母相戀是錯的……”
“阿彌陀佛……”
聽到許仕林的話,法海沉默了一下,長長地宣了個佛號。
“這件事,具體是誰對誰錯,或者都錯了,身為后輩,我沒資格做出評斷,也不想做出評斷。”
“但我不能,不代表天下人不能。”
看到法海陷入沉默,許仕林拿了本書過來,遞給了法海,道:“我將當年之事編輯成冊,寫下了這篇《白蛇傳》,如今已在天下傳唱開來……十年,百年,或許千年以后,我想后世之人會給出一個斷論的。”
“大師……”
說到這,許仕林沉默了一下,隨后說道:“至于你自己,若是覺得有罪,那么就想辦法贖罪,或者是阻止類似的事情發生吧,這也是你唯一能做的了,至少比你現在這樣瘋瘋癲癲要好,不是么?”
“我相信,哪怕是我已經死了的父母,也不愿意曾經的法海變成現在這副摸樣的!”
說完,許仕林轉身離開,只剩下那本《白蛇傳》落在了法海的面前。
而看著許仕林離開的背影,法海沉默了許久,才緩緩撿起那本白蛇傳,并一頁頁的翻閱起來。
隨著法海一頁頁的翻閱這白蛇傳,當年的事情也是一幕幕的出現在了他的腦海之中,讓他的神色變得愈發肅穆,莊嚴起來。
終于,過了許久,這本不算太厚的《白蛇傳》被法海翻到了最后一頁,而結局也正是當日水淹金山寺一戰后,許仙和白蛇俱亡,只剩下一子和小青法海存活于世的事實。
除此之外,在這結局的最后,還有許仕林提出的一個問題。
人與妖,孰善孰惡?
佛與人,有和區別?
對與錯,黑與白,陳規舊矩與當時當事,誰更重要?
“阿彌陀佛!”
看著這最后的提問,法海手持《白蛇傳》陷入了沉默,隨后就這么坐在西湖之畔,一遍又一遍地翻閱著手中的《白蛇傳》,不問世事。
終于,不知道過了多久,法海合上了手中的《白蛇傳》,神色徹底恢復了清明,臉上也不再痛苦和迷惘,反而帶上了一種仿佛看破紅塵的笑容。
而隨著法海合上白蛇傳,整個天地都為之一靜,仿佛時間都陷入了靜止一樣,最終天地崩潰,化為點點流光融入到那白蛇傳之中。
下一刻,法海看著出現在眼前不遠處的黃裳,微微一笑,道:“阿彌陀佛,多謝師兄相救!”
“談何相救?”
看著眼神清明,再無半分戾氣的法海,黃裳笑著問道。
“誠如師兄所言,貧僧已入魔障,不僅遲遲不愿悔悟,還自持法力高強,顛倒妄取,起諸邪行,強鎮善妖而利自己,硬渡許仙而全己心,此乃大錯特錯。”
法海此刻已經堪破心魔,直接走出夢境,感激地說道:“若非師兄及時點悟,只怕最終法海會如這《白蛇傳》中所書,犯下滔天罪孽……師兄之恩,法海沒齒難忘!”
“既然你已悟了,那你接下來該如何?”
看到法海已經真正的醒悟,黃裳接著問道:“不管許仙他們了?”
“當然不是。”
法海搖了搖頭,道:“經此一事,貧僧已經深感世事無常,人性不定的道理。就連修佛多年的貧僧也會陷入魔障之中不可自拔,直到師兄以神通點醒方才覺悟,又何況是區區兩妖和一書生呢?”
說到這,法海頓了頓,然后接著說道:“但貧僧不會像以前那樣偏執了,個人有個人的緣法,若是那青蛇白蛇真的沒有作惡,那貧僧也不會再去插手他們之事,至于他們之間的感情……是善緣還是孽緣就看他們自己定了。”
“如果他們作惡了呢?”
看著法海那眼神堅定而清明的摸樣,黃裳突然問道。
“那貧僧一定會收了他們!”
法海眼神愈發堅定起來,一字一頓的說道。
“哈哈哈哈,好,這才是法海應有的樣子!”
聽到法海這番話,黃裳頓時哈哈大笑了起來。
嗡嗡嗡!
而在黃裳的大笑聲中,他們所在的夢境也瞬間定格,然后化為點點光輝消散開來,重新讓他們回到了外界。
與此同時,外界的時間卻也仿佛定格住了一樣,天地瞬間化為光輝消散,畫面又是一陣流轉,等到眾人回過神來已是回到了那川劇戲樓之中。
同樣,戲臺之上正咿咿呀呀的唱著一出好戲,而戲劇的內容正是川劇名曲《白蛇傳》。
看到這一幕,眾人盡皆松了口氣。
總算是有驚無險的過了這第二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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