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煦本就是個很英俊的男子,就算穿著普普通通的青衫,也顯得他英姿勃發。
他的眉毛很長,一雙眼睛格外的亮,如同剛剛被水洗過般,頎長看起來略微有些消瘦的身材卻是副好體魄,這才讓他陣前殺敵,往往戰無不利,鮮有人能出其左右。
或許是外面下了雨的緣故,他進來時帶著幾分潮濕的氣息,長袍卷著些許的涼意,讓他整個人都有幾分氤氳,像是剛剛暈開的水墨,明明就在眼前,卻又讓人看不清楚,捉摸不透。
李煦坦然地向她看來,清歡心中一笑,她又何懼他的目光。
李煦已經不是第一次見到徐大小姐了。
上次在孫沖捉拿譚大時,不其然和徐大小姐見面,她那雙清澈靈動的眼睛,在看到他之后突然就變得如同古井般沉寂而淡漠,仿佛有許多情緒被壓制在其中,讓人忍不住想要探究一二。
現如今她卻又變了,神情自然,如同在看一花一木,很快她就失去了興致,淡淡地挪開視線。
如果不是他記性太好,就要懷疑自己上次是看錯了。
他已經見識過她利落的手段,從中可知她的聰穎,這樣一個人她在想些什么,也不是一兩次照面就能明白的。
李煦也不準備在這件事上糾纏。
此時此刻安義侯府和他一樣,都是想要知道此案的真相,只要將案子查清,之后就會分道揚鑣,只要無礙大局就不必要去深究。
“知府這里,是隨隨便便誰都能來的嗎?”徐青安的臉已經擋在徐清歡面前,虎視眈眈地打量著周玥,周玥瑟縮一下向后退了一步。
李煦只是淡然一笑,上前向王允行禮。
王允笑著道:“李家九郎也不是旁人,你們的父母官蘇懷的案子,若不是遇見了他,恐怕沒有上京再審的機會。”
李煦道:“只怕蘇大人的案子就算重審,也沒有結果。”
王允不免驚訝,蘇懷下獄之后,周玥引薦李煦前來找他,好不容易才讓蘇懷得到重審的機會,按理說李煦應該按部就班將后面的事做好,卻不知為什么,李煦改變了初衷,沒有啟程去京城而是留在了鳳翔。
王允道:“你不是已經核算了近年鳳翔的稅收,只要與戶部核對明白,蘇懷的罪名也就不攻自破。”
李煦目光平和,墨黑的眼睛映著桌子上的燈燭,仿佛將所有的光亮都收斂其中:“事情看似是這樣,仔細一想又并非如此。”
李煦的話引起了王允的興致:“哦,問題出在哪里?”
李煦道:“蘇大人乃是‘忠直’之臣的表率,就算有人要陷害他,也不該用如此拙劣的手段,朝廷對此事也是諱莫如深,仿佛其中有見不得光的內情,皇上先后兩次親批訓斥蘇大人,若不是當朝老臣阻攔,已經下令將蘇大人就地正法。
天子這樣的怒氣絕不會為了一筆貪墨銀,我斷定貪墨只是表面上的說法。”
王允道:“照你這樣說來,蘇懷另有罪名?既然如此朝廷何須遮掩?”
李煦道:“如果事關先皇的顏面呢?我一直忽略了一件事,蘇懷大人被朝廷捉拿之后,曾為自己辯駁,直到京中來了密使審訊,蘇懷大人才變得沉默,大人離開鳳翔被壓赴京城時,嘴中一直喃喃自語兩個字‘稅銀’。
我一直以為蘇大人說的是鳳翔上繳戶部的稅銀,現在查驗下來,這筆銀子由戶部記錄應該清楚無誤,鳳翔還會跟什么“稅銀”聯系起來,那就是當年叛軍攻入鳳翔時丟失的稅銀。
叛賊趙沖曾供述,有人與他里應外合攻下了鳳翔,藏匿了那筆銀子,只等他日東山再起,當年叛軍入鳳翔時,蘇懷恰好任鳳翔知縣,是鳳翔城守城的官員之一。叛軍破城,蘇大人帶著人誓死抵抗,直到身邊的兵卒全都陣亡。蘇大人也身受重傷,最后被百姓從死人堆中發現,才留下一條性命。
若說有人與叛軍串通,那么當年僥幸活下來的官員豈非嫌疑最大。”
李煦解釋的很仔細,登時將所有線索串接在一起。
王允道:“這些說得通,可是與曹家的案子又有什么關系呢?”
李煦接著道:“徐大小姐相信指使兇徒殺死曹如婉的另有其人,其中一個原因應該是曹如婉死狀凄慘,一般來說只有背負深仇大恨,才能下手如此殘忍,案發后曹家對此事的表現也十分反常,沒有想著追究到底,反而準備就此偃旗息鼓,有什么會比曹家小姐的性命,徐二太太和曹家的名聲更重要的,除非曹家是怕繼續追查下去,會對曹家更不利,所以寧可糊里糊涂的遮掩過去。
這就讓我更加相信,殺死曹如婉的人與曹家有仇,這個仇若是在人前揭開,會將曹家拖入一個更加危險的境地。”
李煦說著看向徐清歡:“從表面上看,曹家名聲在外,詩書禮儀傳家無可挑剔,其實曹家有許多事都透著蹊蹺,曹老太太的二女兒在鳳翔一戰后臥病在床多年,之后雖然嫁給了徐三老爺也足不出戶,曹四老爺突然多了個遺腹子,這孩子的來歷不明不白。曹、徐兩家還有什么內情,徐大小姐這些日子應該看得更清楚。”
徐清歡微微一笑,李煦還是這樣心思縝密,不會浪費任何一個助力,她的身份,她的手段早就被他考慮在其中。
也好。
她不如投桃報李,也將李煦這個人算成價值,各取所需,這才公平。
她想要查清案情可以被人利用,李煦豈非也是如此,如今這柄利刃遞在她手中,她隨便耍一耍又何妨。
徐大小姐目光微變,忽然深沉了幾分,讓李煦仿佛望見了鏡子中的自己,只不過她毫不掩飾那算計和籌謀。
徐清歡道:“要說蘇知府在鳳翔一戰中安然無恙,應該被懷疑,那么幾乎全家人得以存活的曹家,就更值得盤查。
縣志記載叛軍在曹家搜查了一天沒有找到密道,曹家的密道竟如此的隱匿。既然密道安全,曹家何以在叛軍還沒離開鳳翔時,就逃去了城門口,正好遇見前來攻打叛軍的朝廷兵馬,在朝廷的保護下幸免于難。
如果說有人了解當時的戰局,知道朝廷兵馬會從城門口進入,那自然可以幫助曹家逃脫,可曹家人在密道之中早就失去了外面的消息,曹家兩位老爺,怎么能讓那么多的女眷冒險在城中穿行,這與曹家之前躲藏在密道的作為完全不符。
曹家女眷到底是怎么逃生的?曹家人到底隱藏了什么秘密?
兇徒殺死曹如婉時,尸體正對著曹家的兩座牌坊,他已經在告訴我們當年的事另有隱情。
這個復仇的人已經等待了許久,現在時機成熟,終于可以動手,不但要為自己報仇,還要讓曹家失去所有,他知道曹家不敢聲張,更不能請朝廷來幫忙,但是想要向曹家復仇不容易,因為曹家里里外外人手太多,他只有讓曹家亂起來他才能有下手的機會。”
孫沖搖搖頭:“只是聽說曹老太太病了,曹家請了幾位郎中上門診治。”
王允道:“怎么才能讓曹家亂起來?”
徐清歡剛要說話,只聽外面一陣熙熙攘攘。
緊接著徐青書走了進來:“曹家出事了。”
王允面色一變:“怎么回事?”
徐青書直到現在還沒有從驚慌中回過神來:“曹大老爺和二老爺在郊外遇到了兇徒,二老爺被砍了一刀,大老爺被兇徒擄走了。”
曹家再次出事,王允立即站起身:“走,與我一起去曹家看看。”
……
眼看著衙門的人都前往曹家。
徐清歡讓鳳雛扶著上了馬車。
“徐大小姐不準備去曹家吧!”馬車外李煦清朗的聲音傳來,“徐大小姐對兇手的猜測沒錯,曹家亂起來,兇手會趁機動手,只要兇手有所動作就會留下蛛絲馬跡,徐大小姐想必已經知曉了兇手所在。”
李煦已經表明了立場,既然同屬一路人,目的相同,他也會幫忙。
可她卻對一盤殘羹剩飯沒有興趣,雖然是她吃剩下的。
“走吧!”馬車里傳來女子清脆的聲音。
“唉,你怎么……”周玥有些不悅,李煦是來幫忙的,徐大小姐卻將他們當成仇人般看待。
李煦卻并不在意:“當年有可能與叛軍往來的人并不多,可安義侯卻在其中。”
聽到這話,本來已經上馬的徐青安,立即從馬背上順下來,上前就對李煦橫眉泠對:“你說什么?”
李煦微笑地站在那里,臉上并沒有半點的懼怕:“徐大小姐仔細想一想便知。”
當年父親被拖入這樁案子,難不成就是從這里開始的。
清歡撩開簾子,目光說不出的冷冽,旁邊的周玥打了個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