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傳庭對宋成暄還是有幾分了解的。
“五年前倭寇來犯泉州,你們都知曉,皇上命我去泉州督戰,我就是那時候認識了這個宋家的小子,那年他才不到十四歲。”
這場戰事安義侯自然知道,但是其中的內情沒有聽洪傳庭提起過,更不知道洪傳庭在那時候遇見了宋成暄。
洪傳庭道“當時我們已經動用全部兵力,損失沿海兩個縣才將倭寇拖住,沒想到倭寇與海盜早有勾結,十幾艘戰船增兵前來,若是讓這些人登岸,我們就會腹背受敵,當務之急必須將倭寇援軍拖住,等到我們的兵馬將登岸的倭寇盡數斬殺,再回頭對付倭寇援軍,才有可能打一個勝仗。
可惜當時福建總兵消極怠戰,以我們手中的兵馬根本攔不住海上那些倭寇的戰船。”
安義侯點點頭“所以只能說服當地百姓一起抗敵。”
洪傳庭道“正是如此,可當時水師已經損失甚多,許多船只無法下海,想要阻攔倭寇的大船于海上,何其艱難,我也覺得這一仗毫無勝算,幸虧當時還沒有海禁,還有商賈能渡海通商,這些商賈手中都有些小商船,我只得向商賈求助,希望能夠借船借人,以此來迎敵。
也就是那時候,商賈向我舉薦了一個最了解附近海域地勢的人,如果有他幫忙,說不定就能將倭寇拖住一日半日。”
說到這里,洪傳庭想及當年的往事,臉上還是一副難以置信的神情“我哪里能想到,商賈所說的人竟然是個少年,我當時大為泄氣,以為商賈是在敷衍我。
后來我才知曉,這少年平日里就跟著商賈船隊遠行,他和手下幾個人專門對付海盜,對海盜的大船極為熟悉,我當時也別無選擇只能請那少年幫忙。”
廣平侯道“你說的這個少年就是宋成暄。”
“自然,”洪傳庭接著道,“宋成暄也愿意帶人前往,我當時看他年紀尚小心中不忍,讓他思量清楚,此次前去可是九死一生之事,他也知我不信任他,于是只要些人手,作為此戰前鋒,即便他失手,我還有后續人手接上,這樣的選擇對我來說幾乎沒有任何的損失。
宋成暄雖然年紀尚小,卻說服了我,我就此答應了,并且許諾他,只要他能回來,將來必然舉薦他入軍營歷練,假以時日能取個功名在身,他卻拒絕了。”
廣平侯有些驚訝“難道他當時就有報國之心,什么都不需要。”
洪傳庭搖搖頭道“他要錢,事成之后我會奉上銀子。
能用銀子解決的事,是最簡單的事,但是我心里卻清楚宋成暄此去就是送死。
像我之前預料的那樣,那一戰打的很艱難,不過宋成暄也將倭寇的援軍拖住了一日,我又用手中僅有的人手,與那些援軍激戰一整天。
有了兩日的時間,我們大周的軍隊終于剿滅了岸上的倭寇,轉身前來回援。”
洪傳庭說完這些松了口氣。
廣平侯道“看來宋成暄的確是個難得的良才。”
“現在提起勝負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安義侯皺起眉頭,“當時卻是十分艱難,面對那些倭寇,宋成暄帶去的人手全都沒了吧?”
洪傳庭點點頭,他抿了一口茶才接著道“他帶去的船沉了不少,人一個都找不到了,此戰過后我又帶人找了那小子許多天,我也以為那小子也難逃此劫,心中正覺得難過,那小子卻讓人攙扶著來找我要錢。
原來當日他們遇見了倭寇的蛙人,在海中糾纏甚久,宋成暄雖然在最后關頭殺了那幾個蛙人,卻也差點就被海水吞沒,好不容易才掙扎著活下來,他身上受傷失血過多,加之嗆了海水,上岸之后就昏了過去,休養好幾日才算能夠起身。
我見他還在發熱,就讓醫工為他醫治,治傷的時候,我看到他身上的傷疤十分驚詫,從疤痕上就能看出他多少次九死一生,我記得輕輕呼出,有處傷痕留在他左胸之上,換做尋常人是必死無疑,也不知他如何活下來。
一個七歲的孩子,想要在泉州謀生如何容易,說是執掌商隊,誰又愿意與一個孩子做生意,當時海盜猖獗,他便提出隨商賈出海,只要有海盜前來,他們會留下與海盜搏命。
趕走海盜,他也不求銀子答謝,只要商賈肯與他交易些貨物,他的家業也是這樣一點一點積累而來。
我惜才如渴,想要他隨我回京,我會幫他安排仕途,他卻說什么也不肯,我也只能年年寫信給他,苦口婆心讓他入仕,他卻有自己的主意,今年才算取了泉州招討使,現在總算是走上正軌,我也可以安心了。”
說這些話的時候,洪傳庭覺得自己就是個惦念子女的老父親“宋成暄的性子是冷了些,從小就在生死間掙扎,沒有這樣的性子也活不下來,有得罪之處,兩位侯爺就多擔待吧!”
安義侯若有所思“我倒是沒想過,他有這般經歷。”他腦海中浮現出宋成暄方才的面容,他總覺得宋成暄眉宇之間有些地方讓他有些熟悉。
“好了,不說這些了,”洪傳庭道,“我們還是先商議西北的戰事。”
廣平侯點點頭,安義侯也回過神來。
宋成暄從衙門回到院子里。
張真人正吩咐人準備行裝,按照他們之前定好的,在吏部辦好了文書之后,他們就會動身回到東南,泉州還有許多事等著公子處置。
宋成暄到書房里坐下,張真人端了杯茶過去才道“公子見到了安義侯。”
宋成暄點點頭。
張真人沒有再說什么。
宋成暄微微瞇起眼睛,那個被他從小到大都記在心上的人,站在他面前時,他很想就此與安義侯清算當年的恩怨。
可不知為什么,他眼前浮起了徐清歡的面龐。
明知安義侯府的人不可信,他卻一而再再而三地與她相見,甚至與她聯手查案。
那晚他甚至將身份透露給她。
他想要什么?難不成是一個決斷嗎?只要安義侯府再對付他,他就會毫不留情地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