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天漸漸暗下來,遮住了頭頂上的太陽。
仿佛將有一場雨來臨。
“哥哥去道觀拿塊板子來,先將尸身搬去道觀,再取些油布,在仵作沒來之前,不要讓雨水打濕了周圍的腳印。”
就在尸身不遠處地上有扭打的痕跡,還有幾個淺淺足跡,這些都是衙門能取到的證據,既然他們看到了就要想方設法的保護起來。
徐青安已經跑的飛快,可還是沒料到這場大雨來的那么急,還沒等將尸身送上木板,雨點就落下來。
道觀里的人還沒有盤問過,自然不能讓他們過來幫忙,萬一誰“不小心”損壞了證據,到時后悔都來不及。
“妹妹,這尸身我們能送到,腳印就算了吧!你們先去道觀里躲避,這雨太急恐怕……小不了。”
幾塊油布堪堪能遮住徐清歡,不過還是有雨絲隨風而入打濕了徐清歡的衣裙。
“哥哥先帶著人將尸身送過去,小心一些,仵作還要查驗。”顯然是拒絕徐青安的提議。
徐青安拗不過妹妹,只要吩咐人用油布先將尸體裹住再抬走。
清歡吩咐鳳雛一起撐開塊油布,蓋在了腳印之上。
手里還有兩塊油布,一塊可以用來和鳳雛一起遮雨,另一塊……
徐清歡看向站在樹下的宋成暄,拿起一塊油布走過去。
“宋公子,這雨看來還要下一會兒,你也遮一遮吧!”
她仰著頭看他,雨水順著她的鬢角滑落下來,一雙眼睛也像是被雨水打濕了般,如湖底的一輪明月,被風一吹在湖底泛著波瀾。
徐清歡抬頭看過去,宋成暄遲遲沒有將油布從她手中接過來,他只是那樣站著,一雙眼睛幽深,不知思量些什么,他們如這般的對視前世今生都有過,只是每次她都猜不到他的心思。
前世互為對手,今生一切重來之后,卻沒想到他們之間的關系會發生變化,雖然依舊互相防備互相猜忌,卻也因為查案而聯手,人生當真奇妙的很,即便她重活一遍,依舊不知何時會發生什么事,就如同這傾盆而落的大雨。
雨水順著他的臉頰淌下來,他的眼睛微微閃爍,帶著某種危險而邪氣的光彩,就像前世宮宴時,他們隔著一扇屏風對立,他的目光仿佛也是如此……
最終他伸出手來,她立即松開了手,卻不想他根本還沒有拿到油布,眼看著油布瞬間滑落,驚詫之中她慌忙去接,油布倒是又被抓在了手中,卻也不小心碰到了他那修長的手指。
那手指并不像她想象的那般冰冷,即便在這樣的天氣里,都帶著幾分暖意。
他嘴角微翹,仿佛在笑她的慌亂,她只是一時大意,他倒是不失時機的譏嘲一番。
宋成暄將油布撐開,大步走到她遮蓋的腳印旁,抽出腰間的短刃在地上挖出溝壑,以免雨水浸上來。
徐清歡不禁哂然她竟然忘記了這個,若是腳印被水淹了,她遮起來又有什么用處。
等到徐青安送完尸身回來,才護著徐清歡和鳳雛向道觀走去。
路本來就很難走,如今淋了雨格外的濕滑,徐青安生怕妹妹不小心跌倒,緊張地跟在旁邊護著。
迎著風向上攀爬,雨水將臉頰打得生疼,倒讓清歡想到了北疆的天氣,風如刀割般吹在臉上,開始她還不適應,可是慢慢的也就視為尋常了。
如今這幅身子還沒受過許多風吹雨打,不免會忍不住瑟瑟發抖,她正要咬牙加快腳步,卻不知為何面前的風忽然又弱了許多,她抬起頭來看到了宋成暄那高大的身影,有意無意地擋在了她面前。
徐清歡不由地一怔,想要說些什么,奈何風雨之中不宜停留,只得一口氣走到道觀中。
到了安穩之處,徐清歡正要上前向宋成暄道謝,宋成暄卻未曾停下腳步,很快就走開了,仿佛他方才不是有意在照顧她。
可能是她多想了。
徐清歡轉頭看向外面的大雨有些擔憂。
徐青安道:“妹妹放心,孟凌云帶著人看著那些腳印,不會有事。”
“我是擔心雷叔,這么長時間了還沒有回來。”
道觀拿出干凈的布巾讓眾人擦拭。
鳳雛低聲道:“這可怎么得了,我們又沒有帶干凈的衣裙。”
“這是徐妹妹嗎?”一個悅耳的聲音響起來。
徐清歡看過去,只見十四五歲的少女扶著一位夫人走上前,徐清歡一眼就認出來,這兩位是兵部尚書洪傳庭家的女眷。
“夫人,洪姐姐。”徐清歡上前見禮。
洪貴霞是洪傳庭和夫人的獨女,洪夫人產下女兒之后受了風寒,身子一直不好,從此之后沒有再為洪家添上一兒半女,洪老夫人恐怕洪家從此斷了香火傳承,催促洪傳庭納妾,偏生洪傳庭與夫人感情甚篤,絕不肯房中再有他人,洪老夫人拗不過,只得在兒媳身上下功夫,不止自己四處去尋藥來,初一十五必然打發兒戲去佛門、道觀上香祈福。
沒想到今天這樣巧,洪夫人正好來上香。
洪貴霞走上前低聲道:“我們也沒帶多余的衣物,但是我和母親能勻出一身衣服給你換上,只要你不嫌棄,先將就一下,等下人將你的衣服烤干了再換上,否則你這樣定然要生病。”
“是啊,”洪夫人道,“聽霞姐兒的吧,這身子是根本不能大意。”
徐清歡忙道:“夫人和姐姐的好意,我心中感激,哪有什么嫌棄之說。”
“那就快走吧。”洪貴霞一把拉住了徐清歡。
衣服很快換好了,徐清歡舒了一口氣,身上的寒氣終于被驅散開來,洪貴霞也想讓身邊的丫鬟給鳳雛勻出一身衣服,奈何洪家的丫鬟長得都瘦小,兩個加起來抵不上鳳雛一人,鳳雛干脆要了一套嶄新的道袍穿,然后想要學著張真人的模樣,露出幾分莫測的笑容,肚腹卻在這時不爭氣地響起來。
洪貴霞抿嘴一笑:“我們帶了素糕,你們吃一下墊補墊補,我們總要等到雨停了才能下山呢。”
洪夫人搖搖頭:“也不知府衙的人什么時候到,早知會遇見這樣的事,今天就不來上香了。”
徐清歡道:“這處道觀很小,夫人如何想到來這里?”
洪夫人抿了一口茶:“我聽說這處道觀剛剛請來了厚土娘娘,于是才想來拜祭。”
“母親不用遮遮掩掩,就直接說好了,我們家的事想必清歡也有耳聞,”洪貴霞見左右沒有旁人便直呼清歡的名字,“我祖母發愿,只要京中有一處安放厚土娘娘神像或牌位,我們家都會來祭拜,所以京中但凡有什么道觀請了厚土娘娘,必然會送一份帖子到我們家。”
厚土娘娘是大地之母,主掌陰陽孕化,洪夫人來此處自然是求子。
洪夫人嘆了口氣:“這道觀很小,仙君主位不多,觀主才化了善緣,另建了兩座大殿,供奉厚土娘娘和玄女娘娘,大約是期望道觀中香火盛一些。”
徐清歡一怔:“夫人說玄女娘娘也是道觀才供奉上的?”
洪夫人頷首道:“沒想到玄女娘娘的金身還沒塑好,殿里就差點出了人命,只怕以后也沒有人前來送香火了,還好外面人還不知曉這里供奉過玄女娘娘,道觀只要另起大殿,再請一位仙君也就是了。”
玄女娘娘是除暴安良的女神,孫二太太來拜祭玄女娘娘也無可厚非。
不過孫二太太如何知曉這里有玄女娘娘的,難道觀主也送了帖子給孫二太太?
想到這里徐清歡快步走出門,趁著外面尚且一片混亂,她要好好問問孫二太太。
剛走出屋子,只聽外面道:“來了,來了。”
徐清歡順著聲音看過去,黃清和渾身濕透、氣喘吁吁地站在那里,徐清歡下意識地轉頭去看洪貴霞。
沒想到黃清和、洪貴霞夫妻兩個會在這里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