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的天氣漸漸回暖,衛所里除了守城的將士之外,又多了不少民眾,徐清歡將村子中的老弱婦孺安置在這里,盡量讓他們免于戰禍。
奴兒干的局勢雖然十分緊張,小孩子們卻心思單純,安頓下來之后就有孩童跑出屋子,聚在一起說笑。
徐清歡看著這些孩子,不禁想起小時候哥哥帶著她胡鬧的情形。
這些日子她總是睡不安穩,斥候將戰事消息送回來,她又是擔憂夫君又是擔心哥哥,怪不得母親總說,將來她嫁給一個文官最好,不要進武將家的大門,好在她現在也身處奴兒干,若是在京城豈非更加焦急。
“大奶奶,您歇一會兒吧!”嬤嬤在旁邊催促道,“我讓廚房熬煮了湯水,大奶奶喝一些對腹中的孩兒有好處。”
馮太夫人生怕她來回奔波會有閃失,特意讓族中最好的嬤嬤跟在她身邊照顧,這位嬤嬤一直給族中女子接生,對妊娠之事知曉甚多,讓她輕松了不少。
“大奶奶操勞奔波,還好氣色不錯,”嬤嬤一臉笑容,“老奴看過那么多重身子的人,心中最清楚,大奶奶這一胎必然順順利利母子平安。
有些孩子在胎中就能為母親帶來福氣,奴婢眼看著大奶奶身子越發好起來,可想而知小公子必然也是個孝順的孩子。”
徐清歡知道嬤嬤是在哄她歡喜,但她從懷孕之后確實感覺身子更好了似的,除了開始總會胃口不好之外,這些天反而越發有精神了。
她不禁想起母親埋怨哥哥的話“小時候在我肚子里就鬧騰個沒完,差點折騰的我半條命都沒了,果然生下個猴兒,攪得一家人不得安生。
你年紀也不小了,可改了吧!”
本來是一句語重心長的教誨,哥哥卻好像聽錯了重點,他立即看向父親,在父親屁股后轉來轉去,終于將父親看得慍怒,斥責哥哥“你母親訓斥你,你來看我做什么?”
哥哥說“我在看父親的尾巴藏在哪里了?母親說我是猴兒,父親豈非是公猴,平日里母親對父親敢怒不敢言,如今借著兒子含沙射影,這手段委實不太高超。
都說虎父無犬子,咱們家偏是猴子猴孫,就算兒子再努力,也改不了啊。”
當時五叔也在場,忍不住捧腹大笑。
父親滿院子追打哥哥,母親也用帕子覆面只喊“怎么生下這樣個冤孽。”
哥哥這樣鬧騰個不停,也不知宋成暄小時候是什么模樣,不過聽父親偶爾透露的言語,宋大人在人前規矩有禮,魏王妃也夸贊他最為懂事,想來大多時候都很安靜。
思量到這些,徐清歡眼前出現一個端坐在人前的小大人,不由地又失笑。
希望這戰事早些過去,他們一家人也能團聚。
“大奶奶,”雷叔風塵仆仆地帶回消息,“大爺那邊打了勝仗,已經將一部分兵馬調給了世子爺。”
宋成暄先迎戰李煦大軍,就是要速戰速決,也好騰出手來專心對付韃靼。
把控局面的能力,誰也不及宋成暄,她去北山部族之前,宋成暄就說過,李煦的大軍看似聲勢浩蕩,與韃靼相比卻不足為慮,但論陰謀、城府韃靼兵馬遠不及李煦,將背后暴露給李煦定會遺禍無窮。
“李煦呢?”徐清歡道,“已經被合圍了嗎?”
雷叔點點頭“李煦在戰中受了傷,又因為身上毒性已發,眼下只是東躲西藏,沒有了還手之力。”
“中毒?”徐清歡道,“是庾二爺?”庾二爺刺殺李煦在利器上淬了毒,她聽廖先生說,能在利器讓用的毒藥并不多,所為的見血封喉都是夸大其詞,那些毒性無非就是讓人傷口潰爛難以愈合,將輕傷變成重傷,重傷最終不治。
庾家用的毒藥就這樣傷了李煦?
現在她能聽到的消息有限,雷叔帶著人傳遞消息,路上難免耽擱時間,戰事卻是瞬息萬變的,為了兼顧韃靼,宋成暄遣走了那么多兵馬,不免讓她更為擔憂。
與雷叔說完話,徐清歡又去衛所上看情形,走了一圈回來,這才躺在床上休息。
在奴兒干時間久了,她走過不少的村落,前世的記憶也漸漸回到腦海中,宋成暄殺了李長琰之后,帶兵守住奴兒干關卡,留在鳳陽的簡王開始有所動作,整個大周的戰事一觸即發。
她帶著人四處游說,想要收攬更多人手,籌備足夠的糧草送到軍中,也是因此發現了韃靼的異動。
她會事先警覺都要歸功于莫征的示警,她懷疑殺死莫脫的另有其人,于是私下里一直查案,終于讓她懷疑到了莫哲,與今生不同的是,她沒有余力將莫哲等人抓住,而是被他們逃去了韃靼。
韃靼在這時候入侵大周,邊疆衛所必然不堪重負,宋成暄若是被韃靼大軍和李煦合圍恐怕會有危險,為今之計要么退離奴兒干,要么從東南調動人手。
被身上的毒性糾纏,她許多時候都會陷入昏昏沉沉之中,要不是想要說動奴兒干各族一起抵御韃靼,她可能早就倒下了。
也是在海西和北山部族祖居的村子里,海西余部和北山終于聯手,族長率領族中子弟前往衛所。
看到這樣的結果,她算是放下了最后的心結,就此昏迷了過去。
后面發生什么,她就真的不知道了,到了最后一刻她也不能確定李煦與韃靼到底達成了什么約定。
只記得迷迷糊糊之中,有人來到了她的床前。
“清歡,”他喊著她的名字,“我是魏王嫡長子,曾與你定下婚約……”
他的聲音入耳,將她從一片迷離中拉回來,接下來他的聲音清晰,語調緩慢地向她說了一切。
“清歡,我身邊沒有別的女子,也不曾向任何你許諾,如果你答應就點點頭,從此以后你就是我唯一的妻室。”
“清歡,你聽到沒有?我是……”
一遍遍的呼喚,聲音從沉穩而變得顫抖。
她聽到了,卻不能給他回應,更不能點頭,今生已矣,不愿再有任何牽掛,也不愿再給予他人煩憂,就讓有關她的事就此畫上一個句號。
若有來生,或許會不同。
聽著他的聲音,她再次沉入那無邊的黑暗之中。
一行清淚,順著徐清歡鬢間滑落,前世的情景終于離她遠去,她也切實感覺到了前世她與宋成暄最終的分離。
原來前世他們的結果竟然是這樣的。
她一直不知曉,前世的宋侯心系于她。
徐清歡睜開眼睛,心中不禁一陣疼痛,胸口仿佛被什么堵住了般,讓她久久不能呼吸。
鳳雛聽到聲音走進屋中,看到徐清歡這般模樣立即面色大變。
“小姐……您這是怎么了?”
“沒事,”徐清歡看向鳳雛,“跟雷叔和永夜說,我要去找夫君,讓他們準備車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