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此刻，關有壽更想自己也跟著嘆了口氣的，就他老爹的這點心思，一點也不難猜測。
——還不是想他的四個兒子最好到死，最好到孫輩還能以長孫為主，大家伙能死死地困在一起。
可咋就不想想你好、我好，才能大家好？咋就不想想親兄弟也不過如此，還想堂兄弟能無私奉獻？
在公社的手續辦妥之前，關有壽還真怕老爹會慫恿得老娘去隊里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哭訴一番。
到時隊里為了顧全大局，也讓自己白高興一場。不說一切泡湯，沒準自個都沒臉待在屯里。
難道真想逼著自己遠走高飛，逼著自己去投奔老丈人和老姨？眼看一切都已經順著自己心思……
關有壽走到炕前入座，笑了笑，“爹，我這回可沒搬出屯里，都在一個地方，你喊一聲，我也能聽到，擔心啥呀？”
“你去喊一聲聽聽？”關大爺沒好氣地斜了兒子一眼，“咋的？還想搬到城里？”
關有壽摸了摸后腦勺，“去哪討生活容易呀？沒到待不下去的那天，我還是舍不得走。”
關大爺抽出長煙斗的右手頓時一頓，看向他緩緩搖頭，“行了，買都買了，還能咋地，讓你大哥他們過去幫忙整一下。”
“不用……”話剛一出口，關有壽差點要往自己臉上甩巴掌，咋一不留神就啥話都隨口而來？
他連忙扭轉意思，“……爹，真不用的，隨便搗鼓幾下能住人就行。倒是你屋里這墻窟窿，還是先整這個。
要不然就這么用幾塊破木板遮著，萬一下大雨呢，你跟我娘就這么住著，我咋安心搬走？”
關大爺擺擺手，“我跟你娘都一把老骨頭了，擔心啥呀。只要你們四個能好好的，我們咋樣都沒啥。”
關有壽當然明白老爹指的四個可不是自家四口，沉默地點了點頭。
“老三，還記得爹說過咱老關家的歷史吧？”
關有壽聞言好笑地瞟了眼老娘，果然他娘又黑臉了。“爹，你想回去拜祭祖宗？不是發過誓不認那些人？”
關大娘嗤之以鼻地“哼”了一聲，“認啥認呀，盡吃飽了撐的慌。老頭子，我可不同意，當初那些人都想公爹這一房絕了脈，這得多狠心，你可別老了犯糊涂。”
關大爺沒好氣地瞪了老伴一眼，“你這傻娘們，我說的是這意思？要認那些人，咱當初也不會搬到這來。”
關大娘怒瞪著他，“那你好好的翻老黃歷干啥？好馬不吃回頭草，真要論起來，你得姓主子的姓，讓咱們都姓自個姓，是主子仁義。”
“照你這么說，咱當初得跟著人家跑？”
眼看二老要掐上，關有壽這會真是哭笑不得。
還真是他娘想多，他爹無非是想提醒自己，他爺當初就是獨苗單傳，所以他年幼無依無靠被狠心的族叔給賣了。
這是在隱射自己只有一個兒子呢，萬一有一天自己有個意外的，孩子還得靠他們的親叔伯。
好好的買個院子盡是些晦氣話！
關有壽不悅地斜了眼老爹，“好了，我懂你意思，你放心好了，當初老和尚早就說了我命大著呢。”
“三兒呀，你爹是啥意思呀？”
關有壽不想憑白給自己添堵，果斷搖了搖頭，“沒啥。娘，家里還有啥種子富余的，多給我整點。”
關大娘見兒子提到種子，立馬停止了先與老伴爭論。事關填飽肚子皮，這才是大事，馬虎不得。
“有的。趁著還趕趟，多種點。這可比賺工分更要緊。記得多種點粗糧，你們就四口人，菜少種點。”
關有壽巴不得岔開話題，“我就是這個打算，除了前院開片菜園子，后院全給整成能填飽肚子的。”
“要的，要的。”
“娘，修杖子的東西，我先用了，等回頭給你們添上。”
關大爺斜了眼這對娘倆，“少拿點，我還想過些日子修整后院。”
“爹，后院還是等有時間上山砸些石頭修修。”關有壽不敢一口應承，誰讓他家的倆熊孩子早就刮收的一干二凈。
“太費勁，有這力氣還不如多下點功夫在自留地上。”
“一次修整跟年年整能一樣？等我搬走，二哥和老四再搬走，光大哥一個人夠嗆。還是累一些合算。”
“咋的，搬走了就不能過來幫一把？老三，爹可跟你說了，不管咋說你哥還是你親哥……”
又來了！
關有壽連連點頭，“我知道，大哥還是大哥，爹還是爹。”
“少給我打馬虎眼！”
關大爺伸長盤坐的右腳朝他腿上一踢，“你們四個都是一根腸子出來的親兄弟，誰親能親不過自家兄弟？”
關有壽連忙往外挪了挪。
“大中為啥跟你交情這樣好？你就沒想過一點？這是人家媳婦認親，她惦記著自家妹妹，要不你換個人試試？”
關有壽頓時啞然失笑。自己跟馬振中的交情可不單單因為各自媳婦，誰能在狼群里讓自己先逃？
誰能象大中那樣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幫自己包扎傷口？誰能像這家伙二十年如一日地護著自己？
“不信？”
關有壽失笑地搖搖頭。他老爹活了大半輩子連半個的知心朋友都沒有，干嘛跟他去爭論何謂男人的友情。
“獨木不成樹，獨樹不成林。有能力別忘了你還有親的三個兄弟，特別是你大哥，能幫一把就幫一把。”
關有壽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有能力個鬼！我自個還欠隊里錢呢。”說著，他伸長脖子瞧了眼窗外，立即站起身，“爹娘，我先去辦事，有話遲點再說。”
看著說完就溜走的兒子，關大爺朝老伴翻了個白眼，“瞧你生的好兒子！”
“行啦，我兒子已經不錯啦，你還想咋的？他日子好過不就是咱日子好？真沒吃沒喝的，他有啥能孝敬你？”
“唉……你不懂。”
關大娘白了他一眼，下了炕顛著小腳去找種子。自己咋就不懂，不就是不痛快兒子搬走，可誰心里能舒坦？
但這不就是遲早的事，要不然為啥之前自個一直都非要咬死不準分家？現在能怪得了誰？
都怪老馬家的禍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