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關有壽用一根冰糖葫蘆戰勝了邪惡。
“爹爹,你下次再欺負我,我讓我娘掐你哦。”
學壞了。
他的小棉襖真學壞了!
“嘶,你不說爹還沒覺得疼。”關有壽緊皺眉頭,慢騰騰地掀起右側衣角,“估摸腫了一大塊。”
關平安嚇得連忙竄到他右側,不停地嚷著,“咋樣?扭一下疼,還是一抽一抽地疼?是不是破皮了啊?”
關有壽一手撈起閨女,樂得放聲大笑。
“爹爹,你耍賴”
“兒子,告訴你妹妹這叫啥?”
樂得咯咯直笑的關天佑脫口而出,“苦肉計破借刀殺人。”
關有壽:“……”
這下子輪到關平安放聲大笑。
三十六計還有一招走為上計。
兄妹倆人強扭曲此意。
哪怕外面天寒地凍,閑得蛋疼的兄妹倆人一等天黑,陪同他們老子,忒隆重地護送葉秀荷“出征”。
馬家祠堂。
剛臨時架起木板充當課桌的新教室,已經人聲鼎沸,不止有整個屯里四十歲以下的人員陸陸續續來臨。
院子內點燃的一堆篝火還圍著一群老大爺在騰云駕霧地嘮嗑,清掃而堆的積雪也有不少小孩兒在嬉鬧。
而面面相對的廂房內,更是不輸于外面。
說是來讀書識字的,可咋看咋都象往常在隊院大炕上工干活,尤其老少娘們還各個手里都干著針線活。
見狀,葉秀荷懊惱地瞪了眼爺仨,非不讓自己帶針線笸籮,瞅瞅……大家伙可都帶了東西。
鬧笑話了吧?!
“快來,我們在這兒。”
葉小鳳的大嗓門終于解救了關有壽爺仨。
“安安”馬五丫從她幾位姐姐身后鉆出腦袋,揮舞著小胳膊連連招手,“我在這,快來啊”
“五丫姐,你也來啦”
“還有我呢”梁志紅從一旁也站起來,扯亮小嗓門,動靜有些大,被她娘拍一下,屁顛地跑出。
關有壽失笑地拍了拍閨女帽子,“去玩兒吧。”
關平安一跑走,關天佑更是小伙伴多多,關有壽還沒來得及轉身,已經被馬振中連拉帶扯地拖走。
這一對哥倆交頭接耳的,倒是讓關有壽適時避開了篝火前的關大爺,還有正想上前的關有福哥仨。
葉秀荷就沒這么幸運。
葉小鳳她們幾位是按照約好的,先來一步搶了墻角落的好位置,卻阻擋不了自來熟的劉春花。
所幸,還沒來得及多說幾句。很快的,老會計喊起要上課,還特來事地敲幾下不知哪來的破桶。
與她們猜測的一致,趙傳元的妻子王巧娟果然站到一塊黑板前面,雙手搭在一張大桌子的講臺上。
她雖也姓王,娘家卻不是王家莊的人,尋常也不往屯里串門,但絲毫影響不了大家對她的熟悉。
身任婦女主任的苗翠花先進來解釋,“這就是你們老師,往后在課堂上就喊王老師。有啥不會的,盡管問你們王老師。”
說著她拍了拍手,“來,大家喊王老師好。”
結果底下老少娘們樂成一片,七嘴八舌地喊著王老師好,被苗翠花呵斥一聲才稍稍安靜下來。
但小媳婦還是有些面薄,鎮不了場子。
這不,苗翠花一轉身離開。
又有大嬸問她來了,孩子誰帶?王巧娟見狀更是不敢多說言外話,直接開門見山教起生字。
而對面排排坐的老少爺們可就講究多了。
一來小孩兒到天黑喜歡跟當娘的身邊;二來有人瞎扯有一套。這不,他一站到前面就在黑板上寫上一個大大的“馬”。
“知道這是啥不?”
哥們一問,馬振中一答。
“馬!”
“對!咱們的小同學不錯,馬都認識,不簡單啊。”
這哼哈二將惹得大家哄然大笑。
關有壽抬了抬雙手,“咱們今天第一堂課呢,就先認識大家的姓名。一千五百個字,咱們就從這開始。”
在座的老少爺們絕大部分都已年過三十歲,記憶力肯定不如小孩兒,加上一個個的都忙,他還真沒指望短期內各個學會一千五百個字。
但咋說呢?
當一天和尚敲一天鐘。
與對面女同志只有一位王巧娟負責講課不同,隊里有文化能勝任的男人可不少,不說初中畢業的老四。
就和他年齡接近的趙傳元,馬振中、還有隊長支書家的兒子,他們各個可是真正上過私塾的文化人。
之所以第一天就推薦他上來,關有壽心里有數。歸根結底,在馬趙兩家之間,他是潤滑油。
有那么一些,他代表了幾家外來戶的意思。
但是不管今晚以后換成誰誰來講課,關有壽還是希望他敲一天鐘,這些人都能記住木魚聲。
不再是僅僅為了應付隊里任務,而是真正能寫出自己姓名,甚至能寫出一家大小彼此姓名。
世人都說識字不如會識人。
可你說說,你連自個大名兒都不認識,隨便干些啥事都去按個手印,回頭被人賣了可咋整?
長夜漫漫,大風開始卷著雪花呼嘯而來,帶著哨響,刮得人人縮著脖子,也刮得篝火晚會結束。
漸漸的,屋外閑雜人員也三五成群的結伴離開。
關大爺站起身跺了跺凍僵的雙腳,再次瞟了眼講臺上既熟悉又陌生的兒子,轉身跟著梁大爺走出院子。
曾幾時,那么一個小小的人兒站在他前面,背著雙手,一臉認真地對他說,爹,我要上學……
當初自己為何一口拒絕?
或許就是因為兒子的理所當然吧。
假如孩子說爹,我想上學,或許又是一回事。
小人卻主意正。
按理自己當老子的不是該高興?可卻真是無法從心里喜歡。孩子越能干,不就顯得他就有多蠢?
假如他三歲就能懂看人眼色,何至于家破人亡;假如他五歲就能為自己安排后路,何至于淪落成奴才。
明知不該怪在這個兒子身上,可為何次次遷怒?對了,都是那些人冒出一句句的贊美之言,再對比長相肖似他的老大,他越發的怕了。
怕這個兒子隨了老劉家的根,怕這個兒子強過老大太多,更怕這個兒子偶爾瞟過自己時的眼神。
那是啥眼神?
沒有老大見到自己時的親昵,也沒有老二見到自己時的敬畏,這兒子更像是高高在上的主子,就那么不經心的。
輕輕一瞟。
哪怕兒子很多時候態度很是恭敬。
可他知道,這個兒子從骨子里瞧不起他。
那么小小的一個人就如此,他這當老子的壓制孩子有錯嘛?
其實當初那刻,只要這個兒子微微低下頭,再懇求幾句自己讓他上學,自己真會心軟答應。
“回來啦?”
關大爺搓了搓凍得有些發僵的雙手,“真他娘的冷,往年這個時候,老三早就開始張羅……”
關大娘腳步一頓。
“你也別光顧著跟他斗氣。我剛過去轉一圈,這死小子不是養了條狗?咋就沒一點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