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蔥野菜蘸大醬、野豬肉燉酸菜粉條、茄子燉土豆、尖椒干豆腐……這就是關關的脫胎換骨。
“瞅我厲害吧?要把鍋先燒熱,趁著鍋沿的熱乎勁,餅子才能沾到鍋沿上,不會溜到鍋底兒。”
“現在啥野菜就沒有我不認識的,我還會腌菜曬菜干。張阿姨還不讓我動手,我是真的全都會整。”
齊景年遞給她濕毛巾,說不出一個半字,他只能連連點頭。就是這樣的關關,關叔他們如何能不疼惜。
玩兒?
她是愛玩兒,可更有一顆赤誠的孝心。
齊景年都能想象得到她一眼睜開之后面對糟糕的環境,是什么給了她支撐,又是什么讓從未踏入廚房的她居然短短一年成了巧手。
這雙小手它握過劍、握過筆、捏過繡花針、撥過琴弦,拂過笛子,甚至打過獵,卻獨獨就沒有握過鏟子。就連飯鏟都見也沒見過,哪回不是下人伺候,衣來伸手飯來張口。
心酸嗎?
肯定有的。
她和他不同。
他當年遠赴邊疆是為了建功,是為了復仇。再惡劣的條件,他還是個男人;而她,哪怕就是游歷到偏遠地方。
她的身邊少不了關世叔的提前打點;少不了貼身丫鬟伺候;說是闖江湖,還不如說是游山玩水。
隴西關家就是再不認叛出家門的小姐,再也不愿與顧家扯上關系,可也無人敢欺關世叔唯一的千金。
他的關關何曾吃過這樣的苦。
“我這快好了,你去瞅瞅我爹他們該回來了沒?你說義爺爺干啥也要湊熱鬧?還非得下地,可愁死我了。”
所以說你爺爺不讓你搬走什么的,都是借口不是?明知當農民的苦,卻依然守在這個屯子。
還真不是你關如初的作風!
“春爭日,夏爭時,五黃六月爭回耬。”
早種就要早管。
地里種上莊稼,如果不及早動手進行鏟趟,很可能讓草壓住人,甚至草荒而導致遭致減產。
一年的收成全在地里,不由地不讓人不賣力。
一片苞米地的綠油青紗帳。
它從農歷三月,冰雪開化起,隊里就開始耕地、敲碎土塊、起壟、挖窩、點種……終于到苞米苗就出土。
而今這些苞米苗經過鋤草、上肥、培土,它們隱隱約約地又快速長個兒,赫然有十來歲的小孩高了。
可還是離不開鏟趟。
同樣是這片青紗帳,今天負責鏟趟的第一生產小隊社員一進入里面,要是有心藏著不吭聲,還真不會顯露一點點蹤跡。
齊景年抵達時,已是夕陽快落山時分。
走到近處,展現在他面前的是一條似乎永遠也到不頭的壟溝。
里面正有人在半哈著腰,兩手一前一后握著鋤桿,眼盯著苗間的雜草,交替著雙腳,在壟溝里邊鏟邊走。
這一條條的壟溝尋找,齊景年一直走到最右邊,正要考慮要不要大吼一聲時,可算見到梅大義正坐著地上休息。
——他那腦袋上還盤旋著一團上下翻飛的蟲云,發出令人心悸的嗡嗡聲。正劈頭蓋臉地輪番朝他進攻。
“義爺爺,我叔呢?”
還叔?你嬸兒也就在里面呢。正揮舞著一頂草帽的梅大義有氣無力地指了指苞米地里面。
這半天下來,他已經分不清脖子上搭著的那一條干了又濕,濕了又干的毛巾到底是汗水還是淚水。
他家小少爺是怪會體貼人的,可怎么能騙他說當了會計之后,除了農忙時節就不用下地呢?
這還不算,居然干活干得比誰都賣力,你說你圖什么?葉老五,你給老子等著!你死定了!
這邊齊景年彎著腰鉆進苞米地,看著前面腦袋上搭著塊浸透毛巾的葉秀荷,他頓時皺緊眉頭。
“小北,你咋進來了?快,快回去。乖,聽話哈。幫嬸兒拽你義爺爺回家,嬸兒這兒立馬就下工了。”
能讓他關世嬸用出一個“拽”字,可見此刻已經不是她能用連連揮手的動作來代替著急的心情。
齊景年張了張嘴,吁出一口氣,“叔呢?”
“再后天,他也立馬就下工。快,聽話,蚊蟲太多,咬著了可不得。乖,聽話哈,咱們家小北最乖了。”
“我抹了藥水。”齊景年立馬蹲到她前面,學著她的動作,希望多拔一根草也好讓她歇口氣。
這下子可把葉秀荷給急壞了!她連忙直起身,也不顧不上手臟不臟,抓著他就要抱起來……
“好好好,我走。”
葉秀荷飛快地朝四處探頭探腦打量一眼,壓低了聲音,“傻孩子,你干了也白干懂不?嬸兒就等哨聲響。”
齊景年啞然失笑。
“快快快!”葉秀荷急忙推著他往外走,“快拉你義爺爺回家,回去讓安安多煮些泡腳的藥水。”
瞅瞅這事干的!
葉秀荷覺得很有必要讓她孩子爹快認真動動腦子。本來老爺子一條腿就不好,再折騰兩下病倒可咋整?
齊景年扭頭看一眼看不到盡頭的另一端,沒能見到關有壽的身影,他心里還是頗有些難安。
不止關關受苦,他關世叔夫婦倆人也是遭了大罪。
齊景年揮了揮眼前的小蚊子大蚊子,撐起他,“義爺爺,在這兒發愁不是辦法,咱們先回去再說。”
聞言,梅大義最后瞥了眼苞米地,順著他的力道站起身,“下午跟你爺爺通過電話了沒有?”
“通了。”
而梅家?
當時關關微微搖頭,后來選擇了直接拍電報報安。他也就沒給梅老打電話,想來關關是不想打到梅老單位。
“我爺爺讓我安心待在這兒,說是這兩天晚上他都有去陪梅爺爺聊天。”當然,能讓他祖父上門除了聊天,應該是還有其他打算。
不過,一來在電話里不好多說;二來他還是年幼,有事祖父也不會說,除非事關他人身安全。
“安安給家里拍了電報?”
“對。”齊景年稍一怔,隨即輕聲說道,“在咱們離開的第二天,我二舅媽和她娘家弟弟倆人也上了東北。”
梅大義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
齊景年就知道他沒有往心里去,“我二舅媽姓夏,您老忘了她夏家跟葉家那一檔子的恩怨?”
而且據祖父好似無意提起的那一句,昨晚他二舅帶了倆兒子上大院住了一宿。這前后腳的,絕對不會那么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