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涉足其中,或許能一輩子清清正正。
可一只腳已經踏了進去,就只能滿身淤泥,再也爬不出來。
最初時,沈鳳年只是借著越榮曾經在水寨時結下的人脈,招攬一些江湖上的奇人異士,偶爾讓越榮幫他打探一些消息,或者處理一些不方便處理的人和事。
后來漸漸的,他開始讓越榮處理一些私事,甚至隱秘。
隨著沈鳳年官位越來越高,越榮所涉足的事情也越來越多。
等他察覺到不對,甚至知曉沈鳳年所謀之事時,就早已經不知不覺泥足深陷,再想脫身已經是不可能的了。
剛開始時,越榮還把持著底線,從不肯做任何于謝家不利之事,可當一次越界之后,利用了謝家走了捷徑得了他用其他辦法費盡周折才能得到的東西之后,他便漸漸的連心中的底線和原本堅持的那些東西也開始模糊起來。
他爹死前還喜歡謝老夫人嗎?
越騫想,是喜歡的。
可是那些喜歡已經不如少年時那般純粹,甚至于越榮從最初不情不愿的幫著沈鳳年等人,想盡辦法的想要逃脫,到了后來心甘情愿助他們成事,甚至拉著他這個兒子也陷入其中。
他或許已經不再那么喜歡,或者是對于權勢的渴望已經蓋過了年少時的炙熱。
越榮其實很少提及他和謝老夫人的那些往事,只一次喝醉時邊哭邊說,若當年是他權勢滔天,若那時是他出身顯貴身為侯爵,他也不會守著心愛的女人足足九年不敢開口,眼睜睜的看著她嫁于旁人。
茅屋里一陣靜默,火堆燃燒時發出“噼啪”的聲音。
越騫仰躺在枯草堆上淡淡說道:“我其實沒怪過我爹,雖然他逼著我練武,逼著我進了宇文崢麾下,讓我活在陰暗之處,無法如你們那般坦然光明,可如果沒有他,我或許連來到這個世界都沒機會。”
“只是有時候我依舊還是會羨慕你們這種人。”
他望著祁文府和蘇阮,
“你們出身便注定光明,哪怕曾有坎坷卻也不必蠅營狗茍,你們的父輩,族人,過去的一切都能讓你們活的坦然自在、問心無愧。”
午夜夢回時,不必被噩夢纏繞。
也不會一次又一次的陷入夢境之中,看著那些為他所追隨的大業而慘死之人的尸骨,聽著他們無辜哀嚎。
越騫說完之后眼眸之中有一瞬間的茫然,就好像是想起了曾經第一次執刀殺人時的情形,那時候他也是怕的,渾身發抖,眼淚直流。
可父親的目光一直在他身后,他不能退,也不敢退,哪怕哭得一塌糊涂,渾身發抖,卻也手起刀落提了那個人的腦袋。
那好像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越騫眸色微動了動,突然起身道:“嗐,我跟你們兩說這些干什么,你們呀一個生來是天之驕子,一個是官家千金,哪能懂我們這些人的事兒。”
他轉身便直接走了出去,就當蘇阮二人以為他走了時,不過一會兒他又回來,手里還拿著兩套十分簡陋的衣裳,直接扔給了祁文府他們。
“你們把衣服換下來,我趁夜去南河一趟。”
“你們兩身上有沒有什么能證明身份的東西,最好能叫人認出來的,也交給我。”
蘇阮全身上下就只剩下斷玉、匕首和香囊,一個是信物,一個謝老夫人給她的,那匕首沒人認得,香囊又是常見的花樣,若說能證明身份的,也就只有頸間的斷玉了。
而祁文府腦袋上的鷹骨簪早就已經被水沖掉,剩下的就只有藏在夾衫里的私印和官印。
祁文府伸手將官印取了出來,又對蘇阮說道:“把斷玉給我。”
蘇阮摸了摸已經染上了她體溫的斷玉,有些舍不得,可卻也知道如果真想讓人確定她和祁文府已“死”,這東西是最好的證明,她將斷玉取了下來,連同著祁文府的官印一并交給了越騫。
越騫看了眼:“這官印你不留著?”
“留著也沒用。”祁文府說道,“這是御史印,就算拿在手里也調遣不了任何人,想要證明身份,有私印即可。”
越騫想了想也是,祁文府如今入了御史臺,他奉命南下時除了帶著明宣帝的圣旨,就只有御史臺的印,這東西雖然能證明身份,可若論實際用處,還比不上祁文府自己的私印。
他隨即便沒再多問,直接把東西收了起來后說道:“我會盡快處理好你們的‘后事’,等宇文崢他們留在荊州的人一撤,我們立刻就走。”
“這兩天你們好生養著身體,到時候趕路時可就沒那么多時間歇息,而且若是遇到麻煩時,或許還要長途奔襲。”
祁文府嗯了聲:“我們知道。”
他叫住了越騫,“如果可以的話,你能否去一趟知州府。”
越騫皺眉:“現在?”
“不是。”祁文府說道,“等荊州的人撤走之后,我們離開之前,你替我送一封信給縐隆安。”
“你放心,不會暴露我們和你的身份,我只是提點縐隆安一點東西,在荊南做些安排,信上字跡也不會有人認出來,東西送到你就可以直接離開。”
越騫原本還以為祁文府是要他見到縐隆安,他肯定是不樂意的,可如果只是送信的話應該不麻煩。
到時候祁文府他們“死訊”傳出,宇文崢他們大軍又直奔京城,恐怕沒有那么多精力再留意荊南這邊。
只有沒有人盯著,以他的身手不驚動旁人送了信就走,倒是也容易。
越騫點頭道:“行。”
越騫離開前,檢查了一下茅屋四周,又在屋外撒了一圈毒粉和驅蟲粉,免得有人誤入這里或者是有野獸過來。
等他離開之后,祁文府才試探著伸手落在蘇阮發頂,柔聲道:“不開心?”
蘇阮搖搖頭,卻想起祁文府眼睛看不到,她低聲道:“沒有。”
“騙人。”
祁文府嘴唇微彎,連眼睛也帶上了弧度,“別不開心,那玉不會丟的。”
“只要我們的‘尸體’被人發現,蕭勉必定會前去認尸,他會將我們的‘遺物’收好送回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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