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老爺子沉著臉,細細的打量兩份箋紙,目光鋒銳的掃向白棠案上的各色花汁。
驀然間,他瞪大眼睛,吐了口濁氣,搖頭嘆道:“鑒明,你非技不如人,只是棋輸一著。”
高鑒明赤紅臉躬身:“愿聽爺爺教誨!”
高老爺子笑呵呵的問向白棠:“白棠啊,你這熬花汁、研墨所用之水,從何而來?”
都是千年的狐貍萬年的精,白棠從沒小看過高家的實力,尤其是高老爺子這樣的前輩高人。他恭敬執禮道:“高老火眼金睛!”
火眼金睛?這是啥詞?
諸人隨即一笑:這位練家少爺還真會拍馬屁!高老頭的臉色立馬就好看許多了呢!
“薛濤箋所用之染料,我等皆可尋得。唯有一浣花溪的水,千里迢迢,難以運達。”白棠前世曾特意至浣花溪研究過其水質,清澈滑膩,柔若輕羽。“之所以各地紙坊的薛濤箋不及成都,還是因為水質的關系。”
高老爺子緩緩點頭:這一點,他們也早有察覺。
“是以,晚輩將南京幾眼泉水都品鑒了一番,又討了些白龍泉的泉水,方解決這一難題。”
高鑒明失聲道:“白龍泉?那可是御用的泉水,你從哪兒得來的?”
秦簡此時才笑咪咪的道:“外傳我三叔待客的蘭雪茶是受賄所得,其實倒也算是雅賄!練公子為向我討要白龍泉水,以極品蘭雪茶引我入彀,不想連累了三叔,慚愧,慚愧!”
諸人這才恍然:原來是這么回事啊!
好好一幢以茶換水的雅事,竟被有心之人借機生事,鬧得滿城風雨!那流言蜚語,難聽至極。想到事發之前便已定下了這幢茶會和這場比試,諸人推敲了一番情節,秦簡的解釋合情合理!
白棠隨之道:“之前謠言宣囂,再多的解釋也不過是火上澆油。好在第一批蘭雪茶已在江南秦家的茶場炒制,月余后,各位便能購得此茶!相信到那時,謠言也將不攻自破!”
程雪楓目光怔怔的盯著白棠:如果世上真有什么許丹齡,他心悅誠服!
高鑒明失魂落魄:“水?原來是水的關系?”
高老爺子拍拍他的肩膀:“雖說如此,但白棠的畫技不凡、刀工出眾。這叢紅竹深得文同先生的精髓,鑒明輸得不冤!”
紅著眼眶,高鑒明咬緊了唇:原想借機讓白棠出丑,即能讓練家丟臉,又能讓葉家堅定退婚的主意。說不定還能趁機逼出許丹齡!誰想一場算計卻折進了自家!
練老爺子呵呵笑道:“長江后浪推前浪啊!不想小輩們鬧著玩,竟還玩出了帶色的雕版!白棠,你此功當記史冊!”
白棠面容微赫,連道不敢當!他不過擷取前人智慧而已。
秦簡拿著他那副雕版怎么也看不夠,忍不住問:“我可能再印一張?”
“請。”白棠長袍輕揮。“在座的先生若有興趣,不防也親手版印一張詩箋!”
花園內登時熱鬧起來!
這可是雕版界第一張彩色雕版!若得一張詩箋,可有得他們今后炫耀的資本了!
立時爭相踴躍至白棠的案前,白棠笑著提點秦簡:“動作要快,否則墨水易干。你用力不夠,這畫印不清楚。”
誰知接下來一張秦簡用力過猛。印出的畫失了輪廓,陰了。他面紅耳赤不好意思的小心覷了眼身邊的白棠,卻見他玉白的面容微含笑意,形狀極美的鳳目中帶著幾分打趣,溫言道:“再試一張吧。”
秦簡心中驀地一跳,低頭嗯了聲。第三張,總算成功。著色均勻,輪廓清晰。
他長長的松了口氣,忙將位置讓給了其他人。
退出人群時忍不住回頭注視白棠,見他極好耐性的指導眾人如何刷版,心中忽地有些悵然若失。但極快的,便將這份異樣拋至腦后。他瞧著手中還未干透的詩箋,喚來小廝道:“去,將這張詩箋和練公子的詩抄送到小姐院里去。”
小廝領命而去。
后院的幾個姑娘這會兒已經坐不住了。
饒是秦婳這樣的大家閨秀,也是望穿秋水般的盯著院門。程雪菡黑蒙蒙的眼珠瞪得滾圓,連聲道:“哥哥怎么還不送消息過來?”
高靜雯面色青白交替:當場雕版?練白棠竟敢這般炫技,那必是有侍無恐!可練白棠那個不學無術的娘娘腔,哪有這等本事?
她忍不住喃喃道:“別是故弄玄虛吧!”
“小姐,來了!”秦婳的大丫鬟茯苓喜滋滋的帶著兩張紙進屋。
屋外廊下站著秦簡的小廝品月,口齒伶俐的將比試的經過說得跌蕩起伏,屋內不停的傳來驚噫聲。
高靜雯燥紅了臉,想到自己來時還意圖折辱練白棠更是羞憤不堪!
程雪菡拍著手驚嘆道:“秦姐姐,我們今后是不是有彩印的書本可以看了?”
秦婳含笑道:“不錯!”她低念白棠的竹詩,“此詩首句最佳!”
雪菡亦睜著雙妙目贊道:“其余幾句皆有前人詩詞的影子,但這句‘竹勁風最知’極妙!寫竹寫出了新意。”
秦婳又細瞧落霞箋,一叢紅竹勁骨清奇,的確是上等的雕版佳作!她心底油然生出一股向往與沖動:練白棠究竟是何模樣的人?真想見識一番哪!
“秦姐姐,蘭雪茶制好后,千萬別忘記我呀!”雪菡甜笑入靨,“雪菡在此先恭喜姐姐和秦公子了!”
秦婳掩唇輕笑:“怎會忘記你?”她長長的吁了口氣,弟弟立下此大功,家主之位又穩了一步!不知母親會如何應對呢?
一時失神,四肢的騷癢難忍,她輕輕的揉了揉胳膊。最近癥狀好象嚴重了些呢?要不要三叔請宮里的女醫替她診治?
花園內賓客盡歡,若不是天色漸晚,高家與練家人相繼告辭,諸人還能以茶代酒把盞言歡。
白棠與爺爺大伯一同出門,受了大伯幾句熱情的贊揚和嚴肅的提點后,分道揚鑣。他等候馬車時,大門內走出幾名年輕的女子,其中一女是高靖雯。他習慣性的不著痕跡的將另一名女子打量了一番才退避三舍。心中暗贊:好個靈氣逼人的美少女哇!
高靖雯想到自家的寶貝畫冊要送給他,不自禁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練白棠,你休得意!
兩女相互告辭后,白棠的馬車方珊珊來遲,忽聽秦家門衛齊聲喚道:“堂小姐。”
他鬼使神差的回頭看了眼秦家的大門,竟見一名芙蓉若面柳如腰,如詩似畫的女子在仆婦的簇擁下漫步而出。
白棠心中咯噔一記,眼前金星亂冒:世上竟有這般氣質脫塵的清麗如仙的女子!他竟一腳落在馬車上,一腳踩地的姿勢,目瞪口呆的望著這名女子坐上馬車,消逝在自己眼前!
“練公子!練公子!”門房客氣的喚他,“后邊的馬車要上來啦!”
白棠這才回過神,捂著亂成麻的心口失魂落魄的坐進馬車內。
什么叫一見鐘情?
什么叫一眼千年?
什么叫——咳,他紅著臉,突然間欲哭無淚,什么叫蒼天弄人?
可憐他現在是個女人啊女人啊!貨真價實的女人啊!
白棠捶胸頓足!
馬夫直叫喚:“公子喂,車要被您踏壞了啊!”
“閉嘴!”白棠正心痛欲裂,生不如死呢!“有美人而不能得,人生還有什么意義?!”
突然想到門房喚那女子“堂小姐”,這才想起:她就是秦簡的姐姐,許給魏國公徐欽的那位秦家大小姐?
心里頓時舒服了些:就算自己現在是男人,也不撩有主的美人!原則不能破!可那份遺憾與痛苦,還是錐心入骨,一時間將他的豪情壯志沖洗得一干二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