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國公府。
徐欽得到秦婳病重的消息時,第一個反應竟不是為秦婳擔心,而是懷疑她這病是真是假?
畢竟自己算是借勢壓人,連逼帶誘才令秦家同意將嫡長女嫁給他。若是秦婳表面同意,暗里作手腳拒絕這幢親事也不是不可能。他立刻請了宮里宮外的名醫替秦婳診治。然得到的結果,令他心神大亂!
“麻瘋?!”他瞪大眼睛,厲聲喝問大夫,“你確疹無誤?!”
大夫垂首道:“宮里已經來了幾位太醫替秦大小姐診斷。都與老夫的診斷一致。確是麻瘋無疑!”
徐欽手腳冰涼心亂如麻,胡亂揮了手讓大夫離開。呆坐在書房中,只覺漫天的黑暗將他吞噬,絕望中他想起第一次見到秦婳時的情形,江南煙雨中秀雅無儔的少女于一葉扁舟上執傘而立,風拂楊柳面,吹皺他一池枯水。
他打聽到她的身份,原本不想委屈她嫁給自己做續弦。但得知她是由繼母養大,繼母待她極好。想來她必然能體會為人繼母的難處與責任,他想著,為了自己兩個孩子,他也要將她娶進門!
誰知——他捂住眼睛,遮掩眼底的淚光。
天妒紅顏,他注定孤獨終老?
許久,輕微的推門聲輕響。
“兒啊。”老國公夫人挾一身金戈戎馬的凜冽及金貴冷傲之氣,緩步行到他身邊。眼底有一抹痛惜之色,緩緩開口。“婳兒的事娘已聽說了。你可想好如何處置?”
徐欽沉默了片刻,堅定的道:“娘。孩兒不孝——她既然跟我定了親,我便不能棄她與不顧。”
老夫人雙目含笑,贊許道:“中山王之后,自是有擔當的人。話雖這么說,但麻瘋病人要與世隔離。恐怕不用多久,秦家的人就要接她回鄉了。”
徐欽頓覺毛骨悚然:被隔離的麻瘋病人,最終只能等死!秦婳這樣的天之嬌女如何能承受那般屈辱的生活?
“說來也奇怪。”老夫人沉吟道,“近來并沒有聽說京城有麻瘋流行,秦大小姐又深居簡出,怎么會染上這種病?”
母親的話聽得徐欽也起了猶疑之色:“您是懷疑——”
老夫人搖搖頭:“也只是猜測。”
徐欽當機立斷道:“咱家在郊外有幢溫泉小墅,打掃干凈了,立即接她入住養病!”
秦軒府邸。
秦軒俊朗的眉目清冷陰沉。
大侄女的病實在來得蹊蹺!病癥也古怪。大夫請了一個又一個,一見秦婳就驚慌不定的斷言是麻瘋!秦軒年輕時讀書涉獵極廣,覺得秦婳的情況與麻瘋還是有些不同的。奈何大夫們一口咬定,都說皮膚這般形態,除了麻瘋別無其他可能。讓他們盡早將病人隔離為上!免得到時候傳染了家人!
眼見天仙般的大侄女奄奄一息,除了臉上稍好些,全身肌膚灰腫,條條縷縷,觸目驚心。秦軒心痛焦慮卻無計可施。
秦簡要急瘋了!也不知是誰將姐姐生病的消息散了出去。不得已他通知了父親,只怕阮氏就要行到南京了。到那時,姐姐最后的結局便是被阮氏送回江南關在冷宅中與世隔絕的慢慢痛苦至死!他的姐姐,秦家最出眾的嫡長女,怎能落到這般凄慘的境地?
怕什么來什么,次日清早,阮氏的車馬停在了府外!
阮氏一下車便紅著眼眶直接奔向了秦婳的臥室。
一陣傷心欲絕的慟哭聲:“我的婳兒,你怎生病成這樣?!”
秦婳苦笑的看著阮氏,無力的猜測她的傷心有幾分真幾分假?
然而阮氏不顧仆從的勸解,親自照顧她的起居。令本已脆弱不堪的秦婳對她筑起的防備之心立時倒塌!
饒是秦簡之前懷疑過姐姐的病是阮氏做的手腳,此時此際,早感動得將那懷疑拋至腦后:有哪個繼母能夠在麻瘋面前不顧自身安危的照顧繼女?
連秦軒也嘆息道:“你們能得阮氏為母,幸事也!”
秦婙一聽姐姐患的是麻瘋,嚇得連自個兒的屋門都不敢出。秦琛見妹妹這副模樣,也不好多說什么,畢竟那是麻瘋哪。只是不明白,母親為何要帶妹妹來南京?大姐病成這樣,妹子也不好逛街玩耍,反而還要擔驚受怕。何必?倒是他此次同行,是父親的意思。大哥大姐感情深厚,大姐病重,大哥必然會放下手頭的事悉心照顧。故父親讓他暫時接手大哥手上的活計,主要便是蘭雪茶的后續推廣和金剛經的刊印。
母親望著他的眼中滿是期盼,他自己也知道,這是個絕佳的表現能力的機會。他也想著好好作為一番,替父親與大哥分憂。
盡管阮氏照顧得無微不至,但秦婳的病依然漸漸加重。大夫幾次提醒:快將她送離南京,若是傳染出去釀成大禍,秦家承受不起這個后果!
諸人無奈之下,只好決定將秦婳送回秦家偏遠的宅子隔離養病。秦簡此時已經顧不得太多,義無返顧的隨行照顧姐姐。至于魏國公那邊,也只能如實相告。這場親事,眼見是無望了。
秦簡想到他走后,蘭雪茶還未給白棠一個交待,便約了白棠在茶肆見面。
他情緒低沉,心灰意冷,見到白棠時,強作精神。
白棠憂慮秦婳的病情卻不便開口,也不知該如何勸慰他,兩人相對無言的品了半壺茶,秦簡方勉強一笑,道:“今日,我是來向你辭行的。”
白棠倒茶的手腕略微停頓:“令姐的情況——”
秦簡強咽下喉嚨泛起的酸痛:“我要送她去江南老宅養病。這一去,沒個一年半載,我是不會出來了。”
白棠英挺的長眉輕輕一揚,心中駭然。竟要將人送回去養病?還要秦簡陪著一年半載?秦小姐到底患了什么重病?他思緒轉得飛快,古時能教人諱莫如深又需靜養的病無非就那幾種:天花梅毒風疾麻瘋肺結核——秦小姐自然是不可能患梅毒的,以他對女子的認知,秦小姐明顯還是個處。肺病嘛,上回見到小姐時,她完全沒半分咳嗽憔悴的樣子。
白棠止不住的面色大變!不禁顫聲問:“到底是什么病?”
秦簡閉上眼,眼角淚水滑落!
“家姐紅顏命薄,此生命運多戧。”秦簡咬牙恨道,“只恨蒼天不公!”
果然是絕癥!
白棠如遭雷轟,想到秦家的能耐,宮里的太醫估摸著都請了個遍,自是不會出錯。他心中難過已極,狠狠的咬了記后槽牙!
兩人皆心痛難抑,最后還是白棠有氣沒力的道:“你們何時出發?我來送送你。”
“明日一早。”秦簡抹了眼淚苦笑,“你來送行也好。蘭雪茶之事,我已交接給了我弟弟秦琛。他雖然比我小了兩歲,但也是極穩妥的人。明日正好介紹你們認識一番。”
白棠長眉擰得更緊:秦琛,就是秦簡那位同父異母的弟弟吧?不禁提醒他:“蘭雪之事你若放手不管,可就便宜了旁人啊。”
“來日方長。”秦簡起身告辭,少年清朗削瘦的背影,倍覺寂寥。
白棠亦是心神不安,腦海里一片混亂。他前世除了翻過幾本古藉醫案當消遣,對醫術一竅不通!難道,就眼睜睜的看著一條美好的生命消失于眼前?
耳畔忽然響起一道威嚴響亮的呼喝聲:“國師下朝,眾人避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