練紹達剛要說話,目光卻控制不住的被屋內墻上掛著的各種書畫吸引了目光。
歲寒三友、花中君子,清冷孤傲,品格清奇。每幅畫上都配有詩句,每首都是他之前聞所未聞之佳作。尤其是一株紅梅畫上題著的半首詩:孤標傲世偕誰隱,一樣開花為誰遲?令他驚艷得顛來倒去的反復念了幾遍,正猜測這是誰作的詩時,白棠微笑道:“這是我師傅所寫。如何?”
“妙!絕妙好詩!”練紹達要為兒子求師的心思更加火熱!他回過神,輕輕咳了一聲,放緩語氣道,“你師傅學富五車,才高八斗,當世罕見!稱他一聲大儒也不為過。”
白棠輕輕一笑:“正是。”
練紹達又見到白棠案前的畫,目光一凜:這是一張龍騰祥云圖,用泥金繪就,筆墨流暢,造型鮮活,端的是大師手筆——他倒抽一口冷氣,瞧著白棠的目光震驚惋惜妒忌混在一塊兒,半晌,才長長的吸了口氣,嘆道:“白棠啊,你是個有福氣的孩子!”
白棠目露不解:“是么?”
練紹達微微臉紅,撇開頭道:“你能尋到許丹齡這樣的師傅,是你最大的福氣。”
“這話不假。”白棠冷笑,“誰讓我的父親,生而不養呢?”
練紹達的怒氣又躥了上來,他強自忍住:“你自己的情況,你自己知曉!家有家規,族有族法——”
白棠冰冷的打斷他的話:“始作俑者,其無后乎?”
練紹達再也忍耐不住!
不錯,他是主謀,但臭丫頭竟敢咒他斷子絕孫,實在太過陰毒!
“白棠!”他咬牙恨聲道,“無論如何,我是你的父親!你現在披的這層皮,是我給你的!你能夠被許丹齡賞識收為徒弟,也因為你是個男子!你能有今天的成就,說穿了,都是我給你的!”
白棠呵的聲失笑,鳳目中滿是嘲屑:“所以,我該對你感恩戴德?感謝你讓我錯亂了性別,混賬了十多年?即便我拜得名師學有所成,但我問你,我這輩子該如何收場?”
不是他的自私歹毒,可憐的原主怎會落水而亡?
要不是這個家伙,他又怎么會陷入這般尷尬的境地?
男不男,女不女。
生生從鋼鐵直男變成了個拉拉?
練紹達頓時吱吱唔唔,無言以對。好一會兒才措辭道:“賽翁失馬焉知是福?人生嘛,有得總有失。哪有十全十美的?”他眼珠子微轉,“你師傅神通廣大,一定能想個兩全齊美的法子!”
“我師傅?”白棠瞇了瞇眼睛,姿態如冬日陽光下慵懶的波斯貓兒。
“是啊!”練紹達略顯急切的道,“不如把你師傅請來,咱們一家人坐下好好商量商量,請他想個法子,讓你能脫身而出。”
白棠似笑非笑的哦了聲:“是個好主意。”
“對吧!”練紹達眼睛大亮,歡喜不已。“他老人家對你有再造之恩,屆時,咱們一定要好好的籌謝他一番!”
白棠不住點頭:“說得不錯。”
“那你還不快請他來家中一聚?”練紹達狂喜,只要讓許丹齡見識到白瑾的才干,何愁拜師?
白棠忽的一笑,攤手道:“可是,我也不知道師傅他老人家在何處啊!”
練紹達的笑臉猛地僵硬!
“你——”
“我早已說過,師傅云游四海。收我為徒也是一時興起。”白棠只作無奈惋惜狀,“只怕連他的姓名也作不得準。否則,”他笑容微寒,“大伙兒掘地三尺怎么也找不到他半點行蹤呢?”
練紹達氣得腮幫子都鼓了起來!
“你敢耍我?!我偏不信了,你和他沒半點聯系!”練紹達神情猙獰,他逼近白棠,壓低聲音,“你不過一個廢物女娃子,學再多本事也沒個屁用!但是白瑾就不同了,他是我練紹達唯一的血脈!只要他能拜到許丹齡為師,將來必成大器!到時候你們姐妹也能跟著沾光!你想想你今后怎么嫁人?但有了大靠山就不一樣了。白棠,你是聰明人,應該明白個中的利害關系!”
白棠雖然芯子里是個男人,但好歹也是出身繁華大都市,經受過九年制義務教育的新時代男性。前世見過太多優秀遠勝男子的女性。他是花心了些,但對每一任女友的人品或事業都給予充分的尊重!練紹達這番明目張膽的重男輕女之言,惹得他噗嗤一笑,寒聲道:“既然我是個廢物女娃子,你就自己去找許丹齡吧!”
練紹達驀地瞪大眼:“你說什么——”
白棠伸手推開他,淡聲道:“廢物女娃子,有個屁用?相信以白瑾的聰明才智,一定能找到我師傅,拜入門下,光宗耀祖!”
練紹達氣得眥目欲裂:“白棠,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你能奈我何?”白棠鳳眼如冰,滿是冷屑。
“我——”練紹達突然氣結,對啊。他又能奈他如何?打罵她?威脅她?一口氣上不上下不下,郁悶得他差點吐血!咬牙切齒的嘶吼,“就憑我是你爹!你不聽我的話,是為忤逆!”
“我怎么忤逆了?”白棠冷笑,“我即尋不到我師傅,也不能左右他收什么徒弟。就算爺爺來了,我也是這句話!”
練紹達怒如狂潮:他不肯引薦,他們如何才能尋到許丹齡?激怒之下,他抄手就想撕掉案上的畫箋,手指還沒碰上紙,啊的聲驚叫痛呼!
一柄刻刀滑過他的手背,鮮血緩緩溢出。
白棠悠然擦拭刀頭的血痕,冷聲道:“練紹達,別給臉不要臉。”
練紹達的狂怒在目光觸及刻刀時,忽然凝固!
“這把刻刀——”他捂著手忘記疼痛,只余滿目驚駭:刻刀看著烏黑不起眼,竟鋒利如斯!以他的眼力,自然瞧出它的不凡之處。“這是——攙了玄鐵?!”
刻刀在指尖輕旋一圈。白棠將其放回原處:一只黑色牛皮的袋子里。
練紹達忘了痛,激動的顫聲問:“你、你哪來那么多玄鐵刻刀?!”
白棠輕描淡寫:“我師傅送的。”
練紹達真真是妒恨到了極致:連他都沒有一把極品的玄鐵刻刀,這臭丫頭竟能擁有了全套!她怎么就能這么好運?!
妒忌之后,練紹達反而冷靜了幾分。
之前他只認定許丹齡擅畫與雕版,或許是同道中的高人。但白棠竟能仿出文同竹畫的精髓,說明姓許的多半是如江南秦家這般的氏族前輩。但當他看到白棠的玄鐵刻刀那一刻,他不得不懷疑許丹齡的身份恐怕不是自己想的那么簡單!
玄鐵,有錢也買不到,可遇不可求之物卻出現在白棠的手中,說明什么?說明白棠深得許丹齡之心,更說明許丹齡身份非凡!
眼見練紹達怨毒的目光中明顯帶上了幾分忌憚,白棠嗤笑:“練紹達,只要你能找得到我師傅,我絕不會阻攔你們任何計劃!隨你們死纏爛打,算盡機關。怎樣?我已是仁盡義致了。”
找得到才有鬼!
練紹達冷哼了兩聲,識趣的拂袖而去。
院子里,他恰巧遇上了從廚房出來的白蘭。
白蘭穿著身水粉色的裙衫,發間珠釵瑩瑩,亭亭玉立,全身茶香縈繞。練紹達不知不覺的怔了下,神色竟溫柔了幾分,喚道:“白蘭。”
白蘭來不及避開,極不情愿的道:“爹。”
練紹達點點頭,聞著那茶香,眼底的貪婪和遺憾一閃而過。倒也沒多說什么,只道:“跟著你大哥好好學著吧。”
白蘭訝異的哦了聲。暗道:太陽從西邊出來了,爹竟然也有肯定大哥的時候!
練紹達先去醫館處理了手傷。其實傷口不深,抹了些藥簡單的包扎就好。回到家中,面對妻兒期盼的眼神,他只能打落牙齒往肚里吞。
“白棠說了,他不知道許丹齡在何處。也找不到他。”
白瑾急道:“這不可能!”
何氏冷笑:“我早說過,白棠就是個吃獨食的性子。”她眼尖,奇道,“紹達,你的手怎么了?”
練紹達想起那套玄鐵刻刀,嘿了聲:“許丹齡絕不是普通人。”
“本就如此啊。”何氏皺眉。丈夫是發現了什么?
“你們不用再費心思找許丹齡了。”他有氣沒力的嘆了口氣,“咱們根本找不到。誰也找不到!”
何氏心頭一跳:“什么意思?”
“人家啊!”練紹達搖頭,“不是咱們招惹得起的!別弄巧成拙,引來災禍。”
即富且貴的大人物,憑他們的本事,當然是查不到蹤跡的!”
練白棠,恁得好運!
妒忌,憤怒、不甘與野望混雜在一起,燒得練紹達五臟六腑火般灼痛。
白瑾遲疑道:“爹的意思是,這個許丹齡身份不俗?是大哥說的?”
“哼,她肯說?她一個字都不肯提。是我猜出來的。行了,這事兒暫時到此為止——”
“那怎么行!”何氏急叫道,“我們不能耽誤了白瑾的前程啊!”
“你想怎么辦?”練紹達有些不耐。
“紹達!”何氏眼中盈盈欲滴,“我認了。”
練紹達莫名其妙:“你認了什么?”
何氏伏在丈夫耳邊低語了幾句,練紹達神情大動,握著她柔嫩雙手道:“是個法子。只是,又要委屈你和白瑾。”
“咱們來日方長。”何氏吐了口濁氣。不過一個名份而已!“紹達,這事兒你要先到老宅那兒打個招呼。”
練紹達一拍腦袋:“還是你想得周到!”
這么一來,他算是占盡先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