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做了萬全的準備,未料不見蘇氏,卻是白棠出面。她心里是有點怵白棠的,誰讓她上回栽在他手上了呢!眼睛忍不住往屋里直瞄,一邊問:“白棠,你娘不在家中么?”
白棠輕輕抖了下袍擺,冷淡道:“練夫人怎么不長記性?上回我在此處與你說的話,都忘記了么?”
何氏面露委屈,忙道:“白棠你誤會我了!”她指著大紅轎子道,“我今日是來迎姐姐回家的!”
“回家?”白棠一拂袖,冷聲道,“請練夫人不要自作主張異想天開!我母子仨人被你們聯手趕出練家之時,我便發誓,此生再不會踏入練家半步!練夫人請回吧。”
何氏傻了眼,急步上前喚道:“白棠!且慢!”
白棠蹙眉不耐的問:“你還想如何?”
“白棠,還是請姐姐出來與我說話。”何氏怎會放過這個天賜良機?無論如何,她今天也要逼出蘇氏的準話來:回練家則大功告成。不回去,便是蘇氏冥頑不靈,紹達和她已是仁致義盡!如此一來,也可挽回之前讓白棠壞了的自家名聲!
白棠冷笑:何氏,還真當別人都是蠢貨不成?
蘇氏從后屋氣勢騰騰的大步而出,面帶恚怒,還未開口,何氏已經撲了上來真摯無比的道:“姐姐,我來接你回家了!”
蘇氏定了定心神,冷笑道:“我何曾答應與你回去?”
何氏花容慘淡:“難道姐姐真忍心眼睜睜耽誤兩個孩子的大事?不愿意一家團聚父慈子孝?不愿共享天倫之樂安享晚年?姐姐!”她泣不成聲,“我知我傷透了你的心,但是你總要給我一個機會彌補!姐姐,我若非真心迎你回家,便讓我遭天打五雷轟!”
圍觀之人轟的聲炸了開來,私語漸響。都道她能發此毒誓,可見真是改過自新了。蘇氏要是再不愿意回去,可就有些不知好歹了呢!
誰知蘇氏似笑非笑,眼中難掩憎恨的道:“多年前我救你回家時,你也曾對天發誓,此生若背叛于我,必讓天打五雷轟。”
何氏臉一白,剎時無言以對,竟不敢抬頭看蘇氏。
“原來是發慣毒誓的。”大伙兒瞧著何氏的眼神頓時又變了,差點被她給騙了!
“姐姐!”何氏索性裝可憐委屈到底,“我和紹達是真心誠意。所謂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您不信我沒關系。只要你肯回來,我情愿在家廟里青燈古佛為前緣贖罪!”
真是夠狠得下心啊!白棠嘖嘖贊嘆,一番話立即將自家老娘拉入了絕境:再不同意回去,那便坐實了她心胸狹隘,善妒記恨,不懂進退不知好歹的名聲了!
何氏暗自得意,今日她必定能從這對母子手上扳回一局!她淚眼朦朧楚楚可憐的望著蘇氏,想欣賞她左右為難,隨之暴怒的神情,未料,蘇氏竟然雙手一攤,搖頭道:“這事我作不了主。”
何氏美目愕然:“做不了主?此話怎講?”
蘇氏干脆的道:“因為白棠不同意。”
何氏忙擦了臉道:“你是他的娘親,只要你堅定不悔,他若一意孤行,便是他不孝!”
“什么不孝,你別胡說敗壞我兒的聲譽!”蘇氏怒罵道,“虧你還是官家小姐出身,竟連女子所應遵循的三從四德都忘記了么?”
何氏含羞帶惱:“這,自然是不敢忘記的!”
蘇氏步步逼近:“三從是哪三從?”
“未嫁從父,即嫁從夫,夫死從子——”何氏念到最后四字,心中咯登一跳,壞了!
果然,蘇氏得意的笑道:“我與練紹達和離,和死了丈夫差不多。”
眾人轟的聲笑了出來,可不就是這話!
聽得大伙善意的笑聲,蘇氏更加得意:“夫死從子。那我理應聽從兒子的安排,事事應以兒子為重。何況白棠本就是一家之主,我聽他的話,有何問題?”
人群中的方老板忍不住拍手道:“夫人說得對!這等大事,自然是要聽從白棠少爺的安排。”
之前還覺得蘇氏太不知好歹的人立即覺得:原來是白棠不肯回去。蘇氏聽從兒子的話,那也是應該的。
何氏手心直冒冷汗:她怎么忘記這茬了!蘇氏將事兒往白棠身上一扔,她還真不好再在她身上做手腳!自己精心謀劃眼看就要一場空,她怎能允許?
立時轉移目標,她長嘆一聲,神色中頗帶責怪的轉向白棠道:“白棠,我知道你至今記恨你爹,但他畢竟是你父親。他既然知錯愿改,你為何如此狠心不愿給他半點機會?再說他若真對你們母子絕情,又怎會將松竹齋分給你?”
白棠淡笑道:“練夫人這話好沒道理。我是嫡長子,即便隨母離家,家產也應有我一份。何況我娘接手松竹齋時,松竹齋空空如也。再說了,我若真記恨練紹達,又怎會任他用我所創之彩色花箋的工藝大賺銀子?”
何氏張口結舌:這個——
外邊聽熱鬧的同行們紛紛點頭:練紹達和高家一同做了彩色詩箋,白棠極快的報復了高家,搶了他們灑金紙的生意!但對練紹達,可沒下手。
不由贊道:“白棠還是孝順的!”
何氏怒急交加:這臭小子處處給自家挖陷井,太難對付了!只硬著頭皮道:“白棠啊,你想想,你娘孤身一人,拉扯你們倆多辛苦多艱難?何況你和白蘭年紀漸長,家中又沒有你們爹主持大局,你們的親事都成問題。白棠,你自己明白,你的親事緣何會退?”
白棠冷笑道:“我之所以與葉家退親,是因為練紹達養而不教,我無德無才,不愿連累葉家小姐!”
何氏再度無言以對:紹達不喜歡白棠,從沒教導過他一字半句,更別說作坊里的事了。若不是白棠好運遇到名師,就是廢物一個!
她自知說理說不過白棠,索性直沖重點:“白棠,之前我與你母親商量得好好的,你母親是愿意回練家的。今后家中還是姐姐作主管事。紹達早就后悔之前不曾好好對待你們母子,今后必定多加補償。白棠,你可不能辜負你父親一片真心,更不能讓你娘抱憾終身。”
白棠嗤的一笑:“練紹達對我母子有真心?這話你信?”
“白棠!我和紹達心疼你們生計不易,擔心你們的親事前程。”何氏委屈又生氣,身子輕顫,“你若一意孤行不顧父母之命,實為忤逆不孝!”
“忤逆不孝?”白棠臉色微變,似有懼怕之意。
何氏自覺抓到了白棠的弱點:除非是那些潑皮無賴,任誰也不敢擔上忤逆不孝的名聲!
蘇氏此際挺身而出,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眼角通紅的對何氏道:“你休要逼我兒子!何氏,我跟你回練家還不成?!”
何氏得了蘇氏這句話,正自歡喜,忽然心底一涼,面孔泛青:這不成了自己拿白棠要脅蘇氏回練家?!
果然身邊響起翁翁的斥責聲:“毒婦,毒婦!”
“竟然拿白棠的名聲威脅蘇氏回府!說好的誠心誠意迎蘇氏回去侍候的呢?!”
“這是看準白棠出息了,又想請人回去占便宜了。蘭雪茶那么好的生意,練老二能不眼紅?”
“真正是不要臉啊!”
何氏急得手腳冰涼,直道:“我不是那個意思,你們誤會了。誤會了!”
蘇氏抹著眼角:“我是被這賤人逼著回去的。可不是舔著臉自個兒犯賤回練家。今后說道起來,各位街坊同行替我作個證。”悲憤的喚,“白蘭,替娘收拾東西,娘跟她走!”
何氏心底恨得吐血,但一想蘇氏只要肯回去,她就擔下這惡名又如何?
白蘭淚流滿面,拉著娘的手直道:“娘,您今后獨自在練家,要是被他們欺負了可怎么辦——”
何氏聽得驚呼起來:“什么?!你們——”她眼珠子瞪得快要落出來,“說什么傻話呢。誰敢欺負家里頭的主母?再說了,有你和白棠在,哪個奴才敢怠慢咯,打發出去!”
蘇氏冷笑問:“你不是迎我回去么?與我兒何關?”
何氏急了,光蘇氏回去有屁用啊!白棠才是重中之重啊!
白棠此時方森然開口:“練夫人想必忘記練紹達將我逐出家門時所罵之話了?”
何氏愕然,當初,練紹達是怎么痛罵白棠來著?
永世不要相見?這輩子不許他再踏進家門一步?否則亂棍打死?
捂著氣血翻涌的胸口,何氏咬牙道:“那只是一時氣話,父子哪有隔夜仇——”
白棠冰冷的道:“你們虧欠我母子良多,身為人子,不能忤逆不孝,我便不與你們計較了。但你既然迎了我娘回去以償前債,若我娘今后有哪兒過得不順心——我亦能讓你們全家不得安寧!”
何氏閉了閉眼,白棠不肯回去,捧著蘇氏何用?!這一役,再不甘也只能認輸!
“瞧白棠說得。”她一臉的遺憾與愧疚,“我是真心誠意迎姐姐回家。既然姐姐不愿,我怎會強人所難?可惜了我與紹達的一片心意罷了。”
她再也呆不下去,扔了幾句圓場面的話就走。不防白棠滿是嘲諷的聲音在她身后響起。
“說實話,我娘的確不如你多矣!即不如你年輕貌美,又沒你有手段會算計,以至于連自己的丈夫都保不住。但她至少有一點比你們強得多!練紹達棄我母子三人如敝履,她視為姐妹之人忘恩負義恩將仇報!她寧愿和離,獨自帶著我兄妹,就算生計艱難,也不愿要你半分施舍。”白棠一字一頓,“她、有、骨、氣!”
何氏喉間甜腥上沖,強咽了下去,在眾人鄙視的目光下頭也不回的逃出了松竹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