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棠好奇心起,忍不住問:“這位小姐的臉——”
劉掌柜滿面惋惜的搖頭:“婉娘是個命苦的。她們一家子都是外鄉人。她隨母親遷到南京城時,臉已經毀得不能看了,連說話都困難。”
白棠心下泛上股涼氣:“那傷疤,像是火燒的?”
劉掌柜皺眉:“怎么傷的我也不太清楚。她娘家姓陳,兄長陳麟是個秀才。三年前陳麟赴京趕考落榜,他老娘就帶著婉娘尋到城里,租了兩間屋子陪他讀書。陳秀才手無縛雞之力,他娘年紀大了眼睛不好,也干不了什么活。全靠婉娘一手織布的本事撐到如今。前幾天,她老娘又病了……”
這家子竟全靠婉娘一個女兒供養全家!
白棠心中愀然不樂。這才明白,為何劉掌柜連提成也沒拿,就將銀子全給了婉娘。想起那錠銀子足有五兩,他心中一松:我也算是幫了她一把呢!
“還好她今天遇到練公子。”劉掌柜朝白棠拱手,“也算是解了她燃眉之急。”
白棠蹙眉問:“今年秋闈的成績還未出來?”
“也就這幾日了。”劉掌柜嘆息,“希望那陳秀才爭氣,考上個舉人吧!”
白棠只能點頭稱是。古代的女子榮辱一身全靠自己的男人,半分由不得自己。他忍不住面色一黯,抱著絹布,步履沉沉的離開了衣料鋪子。
他現在,也是個女人。
白棠雖有些心志消沉,郁悶不平的想罵蒼天沒眼,可一旦投入前世十分熟悉的工作中就將對老天的怨憤拋到了一邊:先將白絹栽成合適的大小放入鍋中煮沸。生絲變熟晾干后,再用特制的湯水進行調色,幾番試驗,使之色澤與原畫絹布幾乎完全相同,再用秘制膠礬刷在絹布上,使其易于上色。這番功夫下來,做出的熟絹色澤古雅柔和,密度與著色度皆是上佳。
解決了畫本,隨后便是顏料調色的問題。這副紅竹畢竟時代久遠,顏色稍有黯淡,自然不能直接畫上朱紅。白棠略作思索,試著先上一層薄薄的正朱色,再兌入胭脂刷色,幾次套印后,色澤與原畫便十分的接近了。
至此,白棠在大明朝的第一幅木版水印,終將面世!
雕版固定于桌面,白棠動作熟稔無比刷上顏料,將絹布覆于雕版之上,右手持一只特制的把子在絹布上方反復磨擦。深紅色的竹葉部分需用力砑印,淺色的竹葉背面,則需動作輕巧。
同時,還得觀察絹面的濕度,適時噴水調整。不過是一方半尺大小的竹畫,白棠竟費了一個時辰才完工。
待到畫作墨跡晾干,兩張畫放在一塊兒,就算是文同在世,大概也要叫一聲糊涂,分不清哪張是自己的作品了!
到了約定的時日,徐裘安拉著秦簡上門拜訪!
秦簡也挺無語:他才給魏國公府送了蘭雪茶,徐裘安就借還禮之名找上門來。開口就是請他作陪,去驗一驗白棠手中畫作的真偽。
不過,秦簡自己也十分好奇。文同的竹畫當世難尋,偶有所見不過是一幅扇面,幾筆殘墨!實在不夠盡興!白棠既然答應了徐裘安,那他應該有十足的把握吧?
于是,便同徐裘安共訪松竹齋。
這兩位同時出現在松竹齋,整條街道剎時轟動!
這是啥情況,大明朝最有名的世家才子和最混賬的混世魔王一起來尋咸魚翻身的練白棠?
白棠出門相迎時,最新版的南京城三少鮮熱出爐!他無奈又好笑的搖搖頭,帶著倆人進了后院。
徐裘安迫不及待的問:“你師傅的畫呢?借到沒?”
白棠瞅了他一眼,慢悠悠燒了水又喚白蘭送些點心過來。白蘭趕緊揀了兩碟子小點心,送至門口,也不敢進屋,低頭快步跑了。
徐裘安哈了聲,冷嘲熱諷的道:“你家的點心,我可不敢吃!”
倒是秦簡面帶驚異的揀了塊炸得金黃松散的菊花酥輕輕咬了一口,點點頭,又嘗了塊桂花拉糕,想起阿姐的囑托,不由道:“你的妹妹,手藝不俗!”
徐裘安見秦簡開口夸獎,將信將疑的也捏了塊菊花酥送嘴里,喲了聲:“這可比上回的月餅強多了!”
白棠惱道:“不提月餅的事不行么?”這家伙,害他在眾人面前露陷出丑還盡說風涼話!
徐裘安嘿嘿一笑,桃花眼里溢滿嫌惡:“你敢用姜汁做月餅,我有啥不敢提的?”
“那是你運氣不好!”白棠平生沒丟過那么大的面子,“那五只月餅,玫瑰味兒的、艾草味的,你偏偏自己選了生姜味的!”
徐裘安眉毛豎了起來:“那還是我的錯咯?”
白棠也不懼他,冷聲道:“我可不記得,那日請了三爺您來品茶!”
徐裘安登時無言以對!
TMD,這小子真能扯!被他這么說,倒還真是他自找苦吃?!
可他徐三爺是什么人哪?混世魔不是白叫的,平時沒理也要強三分的人,剛準備瞪了眼睛胡攪蠻纏,白棠冷冷的道:“還想借紅竹一觀么?”
于是,徐裘安揮舞在半空的爪子了僵,飛快的收了回來,知趣的閉緊了嘴。心底還是將他惡罵了無數遍:奸商,十足的奸商!
秦簡聽他們口舌之爭,好笑不已,放下茶杯打圓場道:“茶也喝了,點心也嘗了。白棠,就讓我們開開眼界吧!”
“對啊!是真是假,拿出來溜溜。”徐裘安悶聲悶氣的道,“秦公子,你可要幫我看仔細羅。免得讓人蒙混過關。”
白棠直接甩了個白眼給他,道了聲:“幼稚。”轉身進了里屋。
徐裘安指著自己鼻子,對著秦簡用嘴形道:“幼稚?他竟然說我幼稚?!”
秦簡匝了下舌頭,側過頭不理他。
徐裘安哈了聲,不解的湊近他問:“我真不明白,你當初是怎么看上他的?就他在南京城里頭的名聲,比爺我還要臭!”
秦簡嗆了口茶,當的聲摜了杯子惱道:“怎么說話的?”什么看上不看上?“我和白棠是君子之交!”
徐裘安送了塊桂花糕到嘴里,桃花眼中滿是意味的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翹著條大長腿道:“你可知他為何被他爹逐出家門么?”
秦簡皺了下眉頭:“不知。”
徐裘安往里屋瞧了一眼,低笑道:“大約一年多前,他夜宿青樓楚館未歸,被焦急尋他的父親,逮了個正著。”
秦簡面容微沉:“年少風流——”
“但睡在他身邊的,是個年紀輕輕的男倌!”
“不可能!”秦簡斬釘截鐵。“他不是那種人。”
這家伙,遇上稍有姿色的女子,眼珠子都能掉出來!上回阿姐敬了他一杯茶,秦簡覺得,白棠的骨頭都要酥了!只是——秦簡忍不住瞅了徐裘安一眼,只是白棠好美色,有時的確不分男女。這不,對著這位大魔王還能念出“幸得識卿桃花面,從此纖陌多暖春”的句子,實在有些——不知死活!
徐裘安被他這一眼瞧得渾身發毛:“你什么意思?!”
秦簡輕輕一笑:“三爺,畫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