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手指打著顫換好了衣物,白棠平復心情,卻不見了徐三。只有元曲在外頭苦哈哈的跪著,可憐兮兮的喊了聲:“練公子。”
白棠知道徐三惱了他擅自帶自己過來:“徐三呢?”
“三爺他,走了。”元曲欲哭無淚。自己全是為了主子好啊。解鈴還需系鈴人,當然要把白棠哄來與三爺開心啊。哪想反惹惱了三爺!
“走了?”白棠忽略了心底的失落,暗自慶幸徐三真是善解人意!走了好啊,免得他撐不住演砸了沒法收場。“他去哪兒了?”
元曲自是不知。只說三爺面色詭異的上馬就走,也不知去了何處。
白棠沒有深究,這些公子哥自有消遣的去處,輪不到他操心。
帶著幾分心轅意馬和揣揣不安回到松竹齋,接蹱而來的客人總算令他愁容舒展,稍覺慰藉。
全管事正與客人展示家中新織好的幾塊錦綾樣版,口中道:“我家只賣綾,不裝裱。”
“這是為何?我瞧貴店的手藝極好啊!”
全管事笑瞇瞇的道:“我們東家手藝再好,也得忙得過來啊。”
客人失笑:“倒也是。貪多嚼不爛。”
能得綾錦的生意,練白棠已經賺了。裝裱中,手藝占大頭,各材料反而次之。白棠這次喝湯,余肉留給了同行,為的是月滿則虧水滿則溢,有錢大家一起賺,免得招人妒忌埋下禍害,得不償失。
白棠又到隔壁的織房,青蕊已經能和她娘一同挽花織布,配合默契。蘇氏與婉娘在一塊兒,神情專注著挑花結線。婉娘出嫁在即,蘇氏近來越發用功,大有廢寢忘食的勢頭。
白棠也不好明說,幾番勸她家中會聘用更好的師傅,不必急于一時。蘇氏卻振振有辭的道:“你懂什么?每個師傅的手法都是不一樣的。我跟著婉娘學了這么久,忽然換個人教,怎么適應得來?”
白棠無語,只好任她刻苦用功。
沈文瀾和全宏此去北京,任務艱巨。除了打通當地的人脈關系之外,還要督建織坊,招聘繡娘,培訓、調教——沈文瀾在織造局呆了那么久,管理條例都是現成的。只要織房能立起七分織造局的規矩,自己便能放手騰出更多的時間專注其木版水畫。
白棠并不擔心自個兒事業的發展。他現在只為徐三頭痛。
溫泉那回,兩人算不算合解了呢?你說沒合解吧,他還擔心自己著涼給他披了絨毯。你說合解了吧,怎么半點聲息也無?
“東家。”全宏面色凝重,低語道,“今早您和夫人小姐去樓上樓,您的父親和弟弟來了。”
白棠許久不聞練紹達父子的消息,不由怔了怔,方問:“何事?”
“令尊在松竹齋和我爹胡扯了半日,令弟因內急,在后院小呆了片刻。”
白棠瞇了瞇眼睛:“他做了些什么?”
“他去了廚房。”
廚房?
全宏不解的道:“他和周娘子說了會兒話,問了他們的來歷,還幫她升火點灶。其余并無什么不妥。”
白棠嘖了聲,反問:“沒有不妥?”
全宏皺眉回想:“他……的確沒做什么。”
白棠冷笑,大步踏入廚房,徑直走至灶邊的一只大麻袋前,蹲下身體翻看里面的物件。全宏是個男子,幾乎從不進廚房。這時看到這只麻袋里的東西,面孔也不禁微變。
練白瑾可以啊!
白棠所刻的雕版余下的廢料并未浪費,而是堆在了廚房供燒火用。白瑾竟然能想到從自己的下腳料里追查線索,還真有幾分機智!
全宏大感羞慚:“是我疏忽了!”忍不住問,“他發現什么了沒?”
白棠吐了口濁氣,取出塊刻廢的雕版,這是他為《金剛經》所刻插畫中一張其中的一小部分。從這塊雕版上可以清楚的查知,他將原畫分成了多版雕刻——至于分版雕刻的原因,以練白瑾父子的本事,應該很快就能想明白關竅!
“走,去老宅!”
半個時辰后,練老爺子隨白棠拜訪高家,練紹榮則登門警告練紹達:不管你們父子倆從白棠那兒打探到了什么東西,敢在《金剛經》發版前透露出半分,別提在北京立足了,直接逐出宗族!
練紹達還沒想透分版雕刻的原因,頓覺冤枉:“大哥,我和白瑾什么都沒做啊!”
練紹榮懶得跟他廢話:“記住我的話!若是秦家這筆生意出任何意外,我全算你頭上,咱們秋后算賬!”
白瑾立在邊上頭也不敢抬。大伯走時,對著他說了句:“你是練家最有天賦的子弟之一,我與你祖父對你期望頗高,莫將你的才智用錯地方。”
白瑾脹紅臉諾諾稱是。送走大伯后,面孔已然陰沉得可怕!
練白棠為何要將好好的一張畫分成若干小圖?拼起來版印不覺麻煩么?
練紹達頹敗的揮著手道:“大哥也太看低我了!就算知道那彩版的法子,我也不會隨便泄露出去啊!”
“彩版——”白瑾如醍醐灌頂,跺腳驚道,“父親,這就是彩版的法子啊!”
“一張畫,按其所需的顏色分別臨摹,再復刻于雕版上。版印時按一定的順序分別上色印刷即可。”白棠將自己刻好的一套雕版現場演示,“高老爺子請看。這是我年前刻的《名畫風流》的詩簽中,瑞鶴圖的雕版。”
高懷德瞪著眼睛,瞧瞧畫,又瞧瞧雕版,嘖嘖稱奇:“咱們的雕版,印出的只是線稿圖。你是如何做到印出的圖和真畫完全沒有分別的?”
白棠笑道:“這里面大有講究,工具、手法、技巧,不是一時片刻就能解釋得清的。”
練老爺子此時方笑道:“懷德啊,不用急。反正這最重要的法子白棠已經告訴你了,等開工的時候,咱們一塊兒聽他指示就是了!”
高懷德萬萬沒想到,練白棠竟然大大方方的將這項了不得的本事全盤相告!他難以置信的摸著一塊塊雕版,感慨萬千:“白棠啊,你這是——開山立宗了啊!”
白棠連道不敢:“非我一人之功。迄今為止,我最多只試過三色的雕版,今后若想再有精進,還需要大伙一塊兒努力研究。”
高懷德頻頻點頭,望著練石軒心中無比艷羨:生了這么個孫子,練家好福氣喲!
白棠這一出,大大緩解了兩家拔劍弩張的關系。高懷德因《金剛經》插畫的活計被搶走的怨憤幾乎消于無形!
他高家也為全彩插畫出了份力!不虧,不虧,反而賺了!
但,高家今后若無驚才絕艷的弟子,于雕版一技上,注定無法勝過白棠超越練家了!這么一想,高懷德難免意興闌珊,瞧著自家孫子陰沉不定的臉,深深嘆了口氣!
次日,高鑒明在茶館與白瑾碰頭。白瑾得意的透露自己已經發現了全彩雕版的密秘時,他沒好氣的嗤笑道:“你來晚一步。昨日練白棠已經到我家中,將這法子全告訴咱們了。”
白瑾驚叫道:“不可能!他瘋了不成?!我知道了,他一定是拿假9的法子哄騙你家的!”
高鑒明扯了扯嘴角:“十成十的真金足銀,沒半點攙假。”他丟了茶錢,“行了,咱們散了吧!”走了幾步又回頭提醒他,“你知道歸知道,這法子若是敢泄露出去,我高家饒不了你!”
白瑾喃喃自語:瘋了,瘋了,他大哥一定是瘋了!
高鑒明下樓時,聽得耳邊有人興奮的議論著什么,隱隱聽到了徐裘安的名字。徐三與白棠走得極近,他不由放慢步子支起耳朵,一聽之下,面色頓時大變:徐裘安,竟然好男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