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天色漸黑。街上的鋪子相繼關門。唯有松竹齋兩樓的茶室,依然亮著燭光。
白棠待人都走后,特意留了側門給徐三。隨后,認命回茶室的更衣間換上女裝。
女子的衣衫真tmd難穿,一層又一層,扭扣都不知在哪兒。他奮斗了半日,終于全套進了身上。至少從外頭見不到什么不妥。
對鏡梳個單螺髻——他倒想換個發型,奈何實在手殘。也沒有準備女子的頭飾,便取了根玉簪斜插髻邊以作裝飾。眉型改得婉約柔美些,胭脂——他直接用繪圖的赤鐵粉抹了些化在嘴邊。
鏡子里的女子還是算得上美麗的。徐三見了,不至于太過失望吧?
白棠惴惴不安中,聽到了樓梯上的腳步聲。他深吸口氣:冷靜、冷靜。今天就做低伏小一回,什么都讓著徐三。總之,一定要讓他改變主意!
他捏著裙角步出更衣室,頭也不敢抬,低聲喚道:“徐三。你來啦?”
來人久久沒有回應。
白棠還以為徐三被自己的美貌驚呆了,滿心別扭的一抬頭,剎時面色大變:“阿簡?!”
怎么會是阿簡?!
秦簡瞪大雙眸,面孔蒼白如雪,頭暈目眩,整個人搖搖欲墜!
“白、白棠?!”他足底如有千金,萬般艱難的跨上半步,“你……真是白棠?”
白棠一時亦驚得面無人色!
“不——”他極想說矢口否認,隨后奪門而逃。可瞧著秦簡這般大受打擊的模樣,實在不忍再欺騙他。何況自己這身女裝讓他見到,心里也羞愧無比。于是默不作響的轉身就回更衣室,先換下這套衣服再說吧。
他這輩子再也不會穿女裝了!
女裝就是他的克星!再好的福運都能被它敗光!
誰知身后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阿簡竟然疾步沖上從背后緊緊的抱住他,顫聲問:“白棠!別走!”
白棠被他緊錮在懷中,起初還有些莫名,旋即,一顆心仿佛漸漸沉入了清楓潭的水中,愈來愈深,愈來愈涼。
什么時候的事?為什么自己一點也沒有發覺?
白棠不禁愧疚自責。如果早知阿簡也對他——
“白棠!”阿簡帶著哽咽,“你為什么不告訴我?你知不知道,這一年來我備受折磨?”
白棠難受又郁悶,說不出話來。
這能怪他么?
阿簡你隱藏得那么好,不露半點風聲。現在他自個兒比你更慌好么?
阿簡激動道:“你若是早點告訴我,我絕不會離開北京,更不會定親!”他猛地提高聲音問,“徐三知道么?他什么時候知道的?!”
徐三冰冷的聲間在他們身后響起:“我什么時候知道白棠是女子與你何關?”
阿簡倉惶回頭,面上驚怒交集:“徐裘安!我當你是兄弟,你卻故意隱瞞白棠的身份——”
“我沒有隱瞞白棠的身份。”徐三步步逼近,用力扯開他的手臂,將白棠攬進了懷里。
阿簡恨得眥目欲裂。
不知多少次,他刻意經過廊坊四街,遠遠看著松竹齋的燈光漸黯,看著白棠的馬車從自己的藏身處經過卻不敢上前親近。今日他等了許久,卻見白棠的茶室燈光依舊明亮。不禁有些好奇,身不由主的就走了過來。他見到側門沒鎖,知道白棠是在等人,于是忍不住,就進店步上了樓梯。陰差陽錯,撞上了白棠的女裝!
徐三眼底有驚艷,對白棠寵溺一笑:“女裝很好看。”
白棠尷尬的扯了下嘴角。
徐三輕抹他唇上的紅,滿心歡喜的道:“也真難為你。為了哄我,硬是穿了避之不及的女裝。”
白棠瞄了眼阿簡:三爺,這時候秀恩愛好么?
“不公平!”阿簡怒吼,眼中含淚。“白棠,你對我不公平!”
“阿簡。”徐三淡聲道,“沒什么不公平的。你捫
心自問。你何時對白棠動的心?又是如何面對自己的心意的?”
阿簡怔了怔,想著自己第一次對白棠動心的情形,竟然是在南京三叔的府邸內,白棠手把手教他砑印版畫之時!他激動的大聲道:“我喜歡白棠的時候,你還不知在哪兒呢!如果不是你——”
徐三搖頭:“你對白棠的心動與喜愛不足以讓你放棄一切去追隨他!所以當你清楚的意識到自己的心意時,你選擇的是逃避。遠遠逃到了北京。但是我徐裘安,就敢當著皇帝、兄長、我師傅還有全南京百姓的面坦承心意!”
阿簡身子輕晃,如受重擊般連退兩步,靠在了墻上勉力支撐自己的身體。
“你看。”徐三攤開手,“那時,我并不知道白棠是女子。”
阿簡再也撐不住,吼道:“你胡說!你胡說!明明是我先認識的白棠,明明應該是我和她在一起兒!是你徐裘安,橫刀奪愛!是你搶走了白棠!”
白棠后悔不已。如果他再細心些,及時發現阿簡的異常,多加疏導,可能不會變成今日這個局面!
白棠點頭道:“好,既然你說我對你不公平,我可以給你一個機會。”
“阿簡。”白棠凝視著他的眼睛道,“你喜歡我,卻無法接受我是個男人,所以只能折磨你自己。但是徐三不一樣。不論是我男是女,徐三照單全收。這才是我選擇和他在一塊兒的原因。”
徐三冷冷的道:“阿簡,你不用自欺欺人了。你連說服族人娶白棠都做不到。更別談其他。”
白棠緩緩搖頭。阿簡的心隨之冷到了冰點。
“為什么不可能?”阿簡逼問,“難道你對我就沒一點點動心?從來沒有一點喜愛?”
阿簡心緒雜亂的想了片刻,方對他道:“白棠,你畢竟是女人。如果你一定要繼續做生意,也不必自己拋頭露面。可以多招些管事代勞——”
“拋頭露面,四處奔走,打理生意,和各種人交往。”白棠追問,“你的父親,你的族人能答應么?”
如今再怎么馬后炮,他們三人間的情誼也無法恢復如初了。
“不可能!”阿簡大受打擊,心魂俱亂,中不斷的喃喃:“不可能!絕不可能!你們兩個聯手騙我,騙我!”
徐三怒道:“白棠?!”
“所以我早就提醒過你!”徐三憐憫的看著他,“你身上的擔子那么重,枷鎖那么沉,你放不下。所以你永遠也得不到白棠。就算你早一步知道白棠是女子——你也得不到他。”徐三笑了起來,“誰讓有徐裘安在呢?誰讓白棠心里喜歡的人,是我呢?”
阿簡開心的笑了起來:“你說,你說!”
阿簡唇上咬出血來,瞪著徐三質問:“難道你就能娶白棠?魏國公就不在意白棠以前的事?皇帝能夠同意?”
曾經,他也曾想過,萬一自己不得不嫁人,一定要挑個男人的話,阿簡是個不錯的選擇。但是,這世上沒有萬一!
阿簡一怔,脫口而出:“為什么?你明明是女人!”
“不可能。”白棠斬釘截鐵的打斷了阿簡的發泄般的嘶吼。
“我不會留在蘇州秦家的高門深院里作婦人打扮幫你料理族內事宜,“白棠目視阿簡,”我要以男子的身份,繼續在北京做我雕版的行當。你和你的族人能同意么?”
徐三得意道:“同意啊!只要白棠肯嫁,我隨時都能娶!”
白棠不禁有點兒尷尬。
“你讓我怎么冷靜?!”阿簡愛恨交織的目光死死的纏著白棠,“你騙了我那么久,你讓我神魂顛倒、輾轉難眠、讓我心悸如狂。最后我用盡全力克制住所有的感情逼我拿你當兄弟,卻發現,原來你竟是個女人。你明明可以向我坦白,我們明明可以在一起的——”
阿簡身子趔趄,滿眼絕望:“不公平,白棠,這不公平。如果我也有他那樣的身世,那樣的自由,我也可以——”
“阿簡!”白棠忍不住發聲。“你冷靜些。”
阿簡淚水亂流:“你,你是徐三爺。無法無天的徐三爺!混世魔王!你做什么世人都會當你是胡鬧!但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