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沐心里也是打鼓,一顆心臟是噗通通亂跳著,畢竟他知道何胡勇的真實身份,何胡勇隨時會殺他滅口,可不是鬧著玩的。
他今次如此強硬,除了試探林福成與父親的交情,更多的也是在試探何胡勇的底限!
何胡勇的手指在輕微顫抖著,只是屋里光亮不足,陳沐的眸光一直與他對視,也沒空去看這些細節。
只知道何胡勇必然是怒火中燒,如今只不過是強忍著罷了。
陳沐還待添一把火,何胡勇已經閃電出手,唰一聲拔刀,干凈利落,刀刃便架在了陳沐的脖頸上!
“夠了。”
林福成的聲音很是蒼老,也很懶散,就好像一個渾身乏力的人,不得不開口說話一般無力。
他輕嘆了一聲道:“孩子,你走吧,你那個新居的喜宴,老夫不會去,何管帶也不會去,最好誰都不要去。”
“你若是聽勸,便找個西洋學堂,好好讀書,你到底是個讀書人,打打殺殺的事情,并不適合你。”
“老夫一大把年紀了,年輕的時候也爭強斗狠,但現在巴不得人生能重來,你如今是涉足未深,跳出來還來得及的……”
“江湖武林的故事,聽起來確實熱血沸騰,但現實卻只有冰冷的仇恨和血腥,旁人是身不由己才混跡其中,你又何必自己跳進來?”
林福成仿佛從未說過這么多話,仿佛說話對他而言是極大的負擔,比放牛種地還要用力一般。
陳沐也不知林福成到底經歷了什么變故,從一個堂堂大宗師,變成了這么一個厭世的老頭子,只是咬了咬牙根,搖頭道。
“寧為太平犬,莫作亂離人,若有得選擇,誰不想安安穩穩讀書?可現在的我,還能這般過活嗎?”
陳沐這么一問,林福成也沉默了。
父兄被害,母親悲痛而絕,陳沐可謂家破人亡,如今大仇未報,又讓他如何像尋常人那般沒心沒肺地茍活?
林福成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半世滄桑,回首往事,自是有著自己的感悟,可若設身處地,轉換一下角色與身份,只怕他也無法做得更好了。
世間之事,總是說易行難,自己說起來容易,說別人也容易,但做起來卻是千難萬難。
有著普魯士敦的幫助,陳沐若想留洋讀書,確實是可以辦到的,以他的心性和腦子,想要過得逍遙快活,也并不是甚么難事。
但如果他丟下父兄的大仇,那便失去了自我,失去了最根本的歸屬,他又如何算得是個人?
陳沐已經試探出來,林福成是真的在關心他,或許他與父親陳其右有著莫大的交情,但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
陳沐輕輕撥開了何胡勇的刀刃,帶著孫幼麟和晴子,走出屋外,但見得冷月初升,寒星乍現,秋風漸起,也是一片蕭瑟,難免有些悲從中來。
或許誠如林福成所言,他到底是要靠自己的,越是尋求幫助,就越是牽扯更多的人情,可混跡武林,最講究的不就是人情關系么?
說白了林福成還是不想讓陳沐涉足江湖,這也是一片好意,陳沐自當感受得到了。
見得陳沐臉色難看,頗為失落,孫幼麟也于心不忍,沉思了片刻,朝陳沐建議道。
“二少,早先兄弟們踩點的時候,發現西邊有幾個牛棚和草垛,不如咱們放把火消消心頭氣如何!”
其實陳沐很明白孫幼麟的意思,他絕不是想要泄氣這么簡單。
這里是何胡勇的私宅,陳沐若放一把火,即便只是燒的牛棚和草垛,并未傷及任何人,但動靜也絕計不小,屆時便有人議論。
孫幼麟再放出消息,說是陳沐燒了何胡勇的私宅,那么所有人都會知道,陳沐與巡防營管帶,并不是一伙的,這也算是洗清了陳沐的身份,也就不怕江湖武林的好漢們不與陳沐走近了。
如此一想,孫幼麟也該知道,何胡勇送來奠基碑,也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根本就沒安什么好心。
陳沐知道,即便他燒了牛棚和草垛,何胡勇也不會追究,但他不想這么做。
混跡江湖,本就各憑本事,有人走黑道,有人托靠官場路子,諸如鏢局之類的地方,既需要綠林朋友的幫助,也需要官府的扶持,這種是黑白兩道通吃的典型例子。
若洪順堂的舊部,若其他武林人士,需要陳沐撇清與巡防營管帶的關系,才敢來投靠,那這樣的人,又何必接納?
每個人做事,自然都是有目的的,但陳沐想要的是可以托付生命的兄弟姐妹,因為利益才聚集在一處,與山賊沒什么兩樣,他需要能夠付出真心,不計較個人得失的人。
太過功利性的人,不要也罷。
念及此處,陳沐便搖了搖頭,朝孫幼麟道:“還是算了,放了這把火,就更是說不清了。”
也是實話實說,若說到混跡江湖的本事,孫幼麟比陳沐是高明不少的,經驗也老道很多。
但很多時候,孫幼麟都愿意聽從陳沐的安排,倒不是陳沐的見解有多獨特,而是因為既然承認了陳沐的地位,就該聽從他的指揮,這是孫幼麟的守信之道。
他們都是無根之萍,在江湖上浪跡,雖然出身名門,算是不錯,可卻無人敢接納,只能單打獨斗,也有過很不堪的過往。
加入洪順堂,他們終于有了安身立命的地方,單憑這一點,孫幼麟等人就該感謝陳沐。
雖然洪順堂已經分崩離析,但名聲猶在,旁的不去說,單說這段時間,也不知多少江湖人,詐稱自己是洪順堂的舊部,到處拉幫結派,短短幾個月,便冒出了十幾個洪順堂分舵來。
這就足見洪順堂在江湖人心中的地位與分量了。
陳沐如今確實是一窮二白,洪順堂的人也并不支持這位少主,但孫幼麟在陳沐身上看到了無窮的潛質,他既然選擇相信陳沐,自是要堅定不移地走下去!
他這廂心思閃動,陳沐也看在眼里,輕輕拍了拍孫幼麟的肩頭道:“有你們相助,哪里還愁大事不成,也不消再找這些個靠山了,咱們靠自己!”
陳沐這番話倒有些少年意氣,但孫幼麟年紀也不大,聽得也是熱血沸騰,并無好高騖遠的張狂和自大。
見得孫幼麟認同地點頭,陳沐也是微微一笑,三人踩著夜路,便回到了工地。
此時的陳家宅子已經初具規模,雖然陳沐口口聲聲說即將落成,事實上卻差了很多。
雖說與左相徐官熙達成了協議,陳沐不再提繼承和瓜分私產之事,徐官熙則出錢給陳沐修宅子,在財力方面沒有任何壓力,但李固東對宅子的要求很高,很多物料都需要從其他地方購買,也拖延了不少時日。
想起徐官熙來,陳沐也是苦笑,一個刑堂長老何胡勇,一個左相大爺徐官熙,洪順堂中的老人,似乎都不看好他陳沐,更沒有一星半點的支持。
陳沐其實也理解,自己沒有插手過幫中事務,在洪順堂里如透明人一般,沒有任何存在感,想讓這些人支持他,也不太可能。
雖說父親出殯之時,也有人在長街送行,修宅子也得到了支持,但這些支持,多半原因是來自于父兄尚存的口碑,而不是因為他陳沐。
了解這些之后,陳沐心里也好受了一些,他要做的不是繼承父兄的產業,而是繼承他們的遺志,再創造一份屬于自己的產業,同樣也是屬于父兄的榮耀!
除此之外,想要依靠別人,這種想法已經被陳沐摒棄了。
想通了這一點,陳沐也是豁然開朗,雖然有些壓力,但同樣也帶來了強大的動力!
陳沐因此也收回了注意力,心無旁騖地尋思接下來要做的事情。
眼下暫時風平浪靜,但萬國技擊賽已經不遠了,他要在擂臺上擊敗蒙莫龍西,替紅姑報仇,以如今的實力,很難做到。
宅子的事情有李固東與合伯在操持,根本不需要陳沐費心費力,如今尚有一段日子,何不用來提升個人實力?
如此想著,陳沐也就睡不下了,也不消等到明天,便來到了孫幼麟的棚子外頭。
“這么晚了,又鬧什么事?”孫幼麟不是個渴睡的人,他在江湖上漂泊,在夜里最是警覺,因為夜里才是最危險的時刻,所以通常睡得很淺,也睡得很少,這儼然已經成了他的習慣。
陳沐也不隱瞞,朝他說道:“距離打擂還有一段日子,我要找個地方閉關練武,這里的事就交給你全權負責,兄弟們要緊盯領事館那邊的動向,蒙莫龍西一舉一動都不能放過……”
“至于何胡勇和徐官熙,可以暫時不用管,沒有突發急事,就不要找我了。”
孫幼麟也知道,以陳沐如今的實力,想要在擂臺上占便宜,是遠遠不夠的,當即便點頭道。
“放心去吧,這里有我看顧就行。”
得了孫幼麟這句承諾,陳沐也就放心下來,從工棚里取了雙刀,就披星戴月地走上了夜路。
至于他要去哪里閉關,陳沐沒說,孫幼麟也沒問,但他們心里都非常清楚。
因為能去的地方,只有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