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晚庭到底還是給陳沐安排了一個房間,雖然不是很大,但到底不需要擔心半夜會有人端著槍頂著自己的腦袋了。
不過女裝還是要穿的,對于早上練功,陳沐也已經適應,也深深體會到了戲子的艱苦。
昨日聽了宋真姝的講述,陳沐已經確信,宋真媛該是兄長陳英最愛的那個人。
有了這一點認識,陳沐對解救宋真媛的心病,也就有了底氣與信心,因為只要一個人心中尚有愛,她就不會選擇去死。
生出了自信來,陳沐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今日要演的是《跳加官》,陳沐的戲份比較多,串場也頻繁,所以不敢中途開溜,思來想去,后臺還在準備之時,他便溜到了后宅,往宋真媛這邊來了。
后宅的老媽子和婢女都在忙活,不過并沒有人阻攔陳沐,大抵是宋政準已經吩咐過,也省去了陳沐不少麻煩。
本以為宋真媛尚未起床,沒想到她的房門竟是打開著,陳沐也有些愕然。
“難道說昨日見了一面,她也想開了?”
如此想著,陳沐也就走到門口,往里頭一瞧,倒是嚇住了。
昨日見得這房間,便如鬧鬼兇宅一般,陰暗無光,里頭充斥著一股子陰森之氣。
今日卻是將房門和窗戶全都解開了,晨曦泄了一地,照得亮堂而溫暖。
宋真媛穿得很干練,正在整理自己的房間,額頭上亮晶晶的都是細密汗珠子,嘴角掛著一些微笑,竟仿佛從未消沉過一般。
“你來了!”
陳沐從門外探頭看著,宋真媛見了,便快步迎出來,一把挽住了陳沐的手臂。
“怎么樣?”
“呃……很好……很好……”陳沐被宋真媛挽著手臂,到底是有些不習慣,想要抽開,卻又怕惹她不快,便也就由著她去了。
被拖著進了房間之中,宋真媛到底是松開了陳沐,摁住陳沐的肩頭,讓陳沐坐了下來。
“我讓廚房做了些棗糕,你試試口味!”
她將桌上的食盒都打開,那棗糕尚且溫熱,還有其他不少精美的小吃,一小碗粳米粥,精致得賞心悅目。
陳沐在戲班子可沒這些好東西吃,但他卻不敢動手,只是一臉疑惑地看著宋真媛。
“媛姐……”陳沐這么一開口,也有些遲疑:“我可以這么叫你么?”
宋真媛微微愕然,接著卻又微笑起來了:“當然可以啦。”
陳沐也就松了一口氣,因為兄長絕不可能這么稱呼宋真媛,她既然認同了這個稱呼,就說明她并沒有將陳沐當成兄長陳英,這是一個很好的開始。
“媛姐,請恕我直言,今日你怎么……”
“怎么變成這樣了,對么?”宋真媛沒等陳沐說完,便接過了話頭。
這也是很好的現象,因為她開口說話,便說明她愿意溝通交流,只要能溝通交流,便也就好辦了。
陳沐其實也覺得自己有點操之過急了,但他實在忍受不了戲班子的生活,整日穿著女裝也別扭。
他希望宋真媛早點好轉,這自是發自肺腑的,但同時也是希望能夠早點完成宋政準的任務,擺脫自己的窘境。
宋真媛主動提起,陳沐倒也不好意思再問。
但見得宋真媛坐到了旁邊來,朝陳沐道:“你說得對,我要替陳英,完成他想做的事情,只有這樣,才能……”
陳沐聽得如此,心中大石也終于是落地了。
“媛姐能這么想,那可真是太好了!”
“嗯!”宋真媛也顯得很雀躍,紅著臉看了看陳沐,便捻起一塊糕,塞到了陳沐的嘴邊來。
“媛姐……你這是……這是干什么……”陳沐慌忙往后躲,心中又涌起一股不安來,總覺得宋真媛到底還是有些不太正常。
“干什么?當然是喂你吃糕點啦!”
“喂我……喂我吃……我可是陳英的弟弟,你……你就是我的嫂子……這樣……這樣不好……”陳沐也是臉色通紅,這種話挑明了說出了口,實在不太好聽,但也著實沒辦法。
宋真媛卻很是大方:“這有什么不好的,人都說了,長兄如父,長嫂如母,陳英不在了,我自是要好好照顧你,對不對?”
陳沐也只能點了點頭:“是……可我不是好好的么,還沒到讓人喂食的地步吧……”
汗水從額頭不斷流下來,陳沐都覺得渾身不舒服。
宋真媛卻堅決搖頭:“不,你說得不對,我不但要喂你吃,還要照料你的一切,你今日就搬過來與我一起住!”
“與你……一起住?!!!”陳沐騰地站了起來,不小心帶翻了桌上的茶水,也是狼狽不堪。
他終于意識到了什么,臉色也嚴肅起來,正視著宋真媛,朝她勸誡道。
“媛姐,你該知道,兄長雖然風流,但最愛的始終是你,你若能照顧好自己,那便是完成兄長最大的心愿了。”
許是陳沐的姿態讓宋真媛感到害怕,她下意識往后退了一步,但很快又露出堅定不移的神色來,走到了陳沐前頭。
“不,他最愛的人不是我,絕不是我!”
陳沐趕忙解釋道:“說實話,對于他的感情生活,我也不是很了解,但昨日聽二小姐說了很多,我確信,他最愛的始終是你!”
“不是!不是我!”宋真媛整個人都激動了起來,陳沐也有些心慌,生怕再惹她發了瘋。
宋真媛再度逼近,不由分說地抓著陳沐的雙手,眸光灼灼地說道。
“他最愛的是你,是你呀!你明不明白!”
宋真媛此言一出,陳沐也是心頭一震,卻是如何都無法反駁。
是啊,若讓兄長從這些女子與他陳沐之間做個選擇,只怕兄長會毫不猶豫地選擇他這個弟弟吧。
從這個層面來對比,宋真媛所言確實一點都不假。
“這是不一樣的……不一樣的……”陳沐只能如此無力地回應,然而宋真媛卻不買賬。
“是你說的,讓我好好活著,完成他的心愿,我聽你的!”
“我要照顧你,我要把你當親弟弟那般照料!不對,要當親兒子那般護著!不不不!我要嫁給你,這樣才能更好地服侍你!”
宋真媛越發激動起來,陳沐也是慌了,這瘋言瘋語,分明已經失去了理智!
陳沐慌忙退到了房外去,再看宋真媛,她的眼中卻充滿了落寞與悲傷。
“你也覺得我瘋了,是不是?”
陳沐看著她那極度失望又帶著自我懷疑的神態,卻又不知道該如何去勸慰,只能轉身離開,只留下一句話:“媛姐你先冷靜一下,我……我明日再來看你!”
如此說完,陳沐也不再理會,當即回到了前院,躲在后臺里,是如何都不敢再出去了。
生怕宋真媛想不開,陳沐又讓家里的婢女找來了宋真姝,將情況說了一番,宋真姝也是驚愕不已,不敢多留,當即往后院去看守宋真媛去了。
今日過來,見得宋真媛的房間再度敞亮,本以為雨過天晴,所有的問題都能夠迎刃而解,誰知道竟又陷入了泥潭之中。
陳沐是半點心思都沒有,直到戲都演完了,他還仍舊是恍恍惚惚的狀態。
直到宋真姝過來告之,宋真媛大鬧了一場,喝了鎮定寧神的藥湯,才睡了過去,陳沐這才放心下來。
宋政準倒是沒有責怪,想來也知道這個事情不好辦。
趁著戲班子在收拾東西,陳沐便跟著宋政準來到了書房,仍舊如昨日一般,由宋政準親自教他看賬本。
宋政準經商半世,門道精熟,那是無人能及的。
他又是個擅長說教的,因地制宜,因材施教,深入淺出,將繁復的符號和標識,都用極其生動形象的比喻來傳授,陳沐的學習進展也是非常地快。
跟著余晚庭回到戲班子之后,陳沐也沒心思練功,稀里糊涂填了下肚子,便迷迷糊糊睡了一覺。
醒來的時候,天還沒有亮,房中太過憋悶,陳沐便走到院子外頭來透氣,順便抽了兩鍋煙。
正惆悵之時,余晚庭也走出了房間來,兩人抬頭一看,也都有些意外。
“班主起身這么早……”
陳沐本以為余晚庭會罵他兩句,沒想到她卻沒有發飆,而是走到了旁邊來,將煙桿子奪了過去,聞了聞煙氣,便將煙火給磕滅了。
“跟我來。”
陳沐見得余晚庭往房間里頭走,本不想跟著進去,但煙桿子讓她拿走了,也就硬著頭皮走進去了。
房里還點著燈,余晚庭取出一個匣子來,里頭有一疊小小的放紙,旁邊卻是一些煙絲,金黃綿軟又細膩,一看就是好貨色。
余晚庭取了一張小紙片,將煙絲放上去,細細卷了起來,舌頭舔了舔邊角,便遞給了陳沐。
“這就是卷煙?”早先陳沐抽煙桿的時候,黃興等人曾經給陳沐說過,留洋之時,已經見識不少外國人,都抽這種卷煙,沒想到余晚庭卻是這么新潮。
余晚庭點了點頭,陳沐便知道自己猜對了,拿著卷煙,就著燈火點燃,吸了一口,果真是好東西!
這口煙氣吸收進去,整個腦子仿佛都豁達了起來,視野都開闊了不少,想東西也清晰了許多。
“這世間的糊涂蛋其實并不多,很多人都清楚自己心里想什么,只是一時半會兒不愿去看清,又或許看清了,卻不愿意承認,僅此而已……”
余晚庭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提點陳沐,聽得此言,陳沐也若有所思了。
“那該如何是好?”
陳沐看著余晚庭,將卷煙遞了過去,后者接過卷煙,帶著一絲慵懶,優雅地抽了一口,煙氣一點點吐到了陳沐的臉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