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躲藏在烏云里的月,聽到方曉宇的控訴,出來為自己平反。純白的月光比昨日還要透亮,覆在這寂靜無比的院落上。逼得躲藏在雜草里的方曉宇,不得不收斂神色。
葉楠手撐腦袋,等的有些不耐煩。不知今夜新夫子是否會來?若是不來,她可就虧大了。先是欠了云根叔叔的人情,還得附贈給方曉宇一個解釋。
想到這些,葉楠莫名的煩躁。她心煩意亂的轉頭,碰上方曉宇的目光,當即別過臉去將衣服緊握。這家伙看她作何,難不成她臉上寫著新夫子何時來?
忽而被人戳肩,葉楠蹙眉看向方曉宇,又順著方曉宇的目光望去。
上天保佑,終于讓她盼到了。
方曉宇與葉楠的兩雙眼齊齊望向藏于墻根的黑影,他們只能看到一個輪廓。待到那個輪廓離的近些,便能看的清楚。只見那黑影朝著涼亭逼近,又轉頭朝他們所在的草叢看來。
葉楠捂著自己的嘴,不敢發聲。她身側的方曉宇緊握著拳頭,認真的看向黑影。他們不是賊,卻如賊般小心翼翼。生怕弄出一丁點聲響來,惹得黑影來此一探究竟。
院中的黑影確認院落無人,才點起火來。霎時,黑影的容貌在院落中尤為明顯,正是他們等的新夫子。新夫子走到涼亭的桌前,相繼的移動著凳子。石桌逐漸消失,人影隨同。
方曉宇起身準備一探究竟,卻被葉楠拉回。原來這破院別有洞天,他們常來于此竟未發現。這新來的夫子究竟是何名頭,難道是這院子的主人?
不該的,方曉宇生于永安鎮,對永安了如指掌。破院的屋主早已作古,哪來的主人。方曉宇決心回去問問爹娘,看看是否能從中找出線索。
方曉宇轉頭凝望著葉楠,湊在葉楠的耳邊低聲道:“可要回府?”
葉楠輕微點了點頭,隨方曉宇悄悄的順著草叢爬出了院落。這回有了方曉宇作人證,他們便不能再指責她是不講信用之人。想到此,葉楠的心情平緩了些。
在漆黑的胡同里,前方的泛著昏黃的光。葉楠不自覺的拉扯著方曉宇的袖子,逃離似的,跑出了胡同。來往的人,喧鬧的聲讓葉楠心安。沒曾想,破院倒成了是非之地。
葉楠其實很好奇涼亭下的東西,但她更是有自知之明。若是不小心被發現,豈不是兇多吉少。依他們二人之力,哪能抵的住暗處的未知。葉楠松開方曉宇柚子,靜望著人來人往的街。
頓覺萬分想念云根叔叔、師父和流姨,很想念葉府。不知怎的,她開始恐懼著人來人往的街道。莫名的鼻酸,除了沉默,便只剩沉默。她臉色陰沉的,讓方曉宇不知所措。
人在迷茫、驚恐中最易想到的,定然是她心中最為眷戀的。
葉楠不喜歡萬家燈火,不喜歡人來人往。可這樣的場景,總會時不時的出現,刺激她的腦神經。她不知自己如何回到葉府,如何躺回床上。她不想點起燭火,靜靜的看向黑漆漆的屋內。
滿身不安的她,看到萬家燈火時,總會異常的想念爹娘。以往以為師父和流姨是她最親近的人,是她的爹娘,可他們偏反復否認。
她到底是誰,從何處而來,為何留在永安,又是否真就姓葉?亂七八糟的問題,接二連三的涌現在葉楠的腦海。該找誰來解惑呢?她自己,給的了自己答案嗎?
葉楠頓覺自己被天下拋棄,沒想要自怨自艾,只是突發的眷戀黑暗。漫無天際的黑給了她遐想的空間,想要鉆進去,誰也找不到。如此便無人注意她的落寞,更無人察覺她的卑微。
不必天一暗就開始糾結于她的出處,不必看到別人被爹抱娘親,就開始反思為何她被拋棄。幼時,總想著她乖些吧。再乖些,爹娘看到自然會回來找她的。
這種事情想久了,等久了,免不了會麻木。干脆的自我放棄,無謂的存活。
師父說,年歲再長些,她就會明白很多事。
是啊,她年歲尚淺,還不明白很多事。
葉楠拉開被子,整個人蜷縮在床榻上。她怔怔的望著窗外,等著自己的意識一點點被其抽離。葉楠想,當她離開人世間,生命是否如同這般被抽離。兩者應是相似的,那死亡真沒什么可怕的。
很快,葉楠陷入深深的睡夢中。
早已離開的林云根,久站于涼亭中。他跳上房梁,靜靜的望著天上的月牙。他一點不懂葉楠心中所想,以為像葉楠這么大的孩子,除了吃喝玩樂沒旁的事可做。
其實,他不懂得怎么對一個人好。只要是葉楠想要的,想做的,他都盡可能滿足葉楠。日子一久,恍惚發覺孩子沒當初那么惹人厭。
盡管時至今日,他仍然不明白當年江一青的所作所為。人世間早夭的孤魂野鬼多了去,不差葉楠這一個。為何當初江一青偏是執著于葉楠?
雖然林云根很想問一問江一青,但林云根也篤定江一青,一定不會告訴他。或許,說了他也未必明白。后來林云根索性不糾結這件事,繼續過他的自在日子。
天黑的透亮,黑暗從容的擁抱著天地自然。掛在它身上的月牙星辰,發出微弱的光與樹梢的蟬蟲相應。
吵了一天的鳥兒,早已縮在鳥窩里就寢。閑來無事的人,才像林云根似的。半夜三更不睡覺,與月亮大眼瞪小眼。可能睡的年月太久,沒那么多的困意。
林云根看著自己的手心手背,轉而換成細小的枝椏。月光落在枝椏上,泛著銀白色的光。林云根往后一躺,無事可做便借月光來看。看久了發覺索然無味,又翻身而睡。
風輕輕的吹過房檐,落在庭院之中。空蕩蕩的搖椅,偶爾搖晃。石桌上的茶水已涼,卻無人更換。覆蓋于天地之間黑呼呼的濁氣逐漸上升,灰蒙蒙的天中零散的的落起了幾滴水珠。
睡的正香的林云根被其砸醒,坐起身來仰頭望著飄雨的天。不過一會功夫,雨從起初的三三兩兩變成滴滴答答。林云根整個人被澆個濕,忙跳下房梁在大廳內躲雨。
林云根打了個哈欠,有氣無力的趴在桌上。腦子還處于混沌狀態,三兩滴雨水并未將他拯救。待到林云根緩過神,手撐著腦袋看著掛在門外的燈籠,隨風搖曳。
里面住著的螢火蟲紛紛跳出來,在房檐處來回打轉。他想,若是流螢住在其中,定會下來陪他聊會天。或許,懶得搭理他,也像這些螢火蟲似的飛速離開。
林云根重新趴回桌上,垂著眼彈著茶杯。茶杯在桌上轉了幾個圈翻倒在桌上,杯里存有的茶水全都流出來。他仍舊不管不顧,扶起茶杯繼續重復。如此,桌上茶漬一片。
很快,林云根發覺得自己真是無聊透頂。因為天已經透亮,雨仍淅淅瀝瀝的下個沒完。
流螢撐著油紙傘走來,收起傘走到林云根身旁。她掃了眼望著桌上的茶水,打趣道:“好玩嗎?”
“流螢妹妹來的正好。我閑的發慌,無人陪我消遣。你瞧門外的雨下的多大,都從外面飄進。真是討厭的緊,落的滿桌都是。”林云根扶起茶杯,看著流螢的臉色未變道。
說罷,林云根的手在茶漬的上方一揮,一切恢復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