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柏舟與九首蛇之間,那份說不明道不清的東西,唯有他們清楚。作為一個局外人,就得有局外人的自知。江一青聽到肖柏舟干笑,放下手道:“若我猜的不差,明日便是鎮壓之日吧。”
“是明日。你想做什么?”肖柏舟壓下心底的不安,起身走到江一青的面前不安道。
沒成想,江一青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走了。是的,走了。
肖柏舟頓時想掀桌,拉過江一青的衣領好好問上一問。想到自己麻煩江一青多次,不好再繼續胡攪蠻纏。他起身上前,跟在江一青的身后。幾乎是要緊貼上去,寸步不離。
對此,江一青一言不發。
江一青并不打算回梅院,反倒是繞著亭子走。一圈一圈,看的丫環頭暈。等到太陽從天的頂端開始滑落,一落再落直達地平線,江一青才停下腳步道:“我明日離開。”
“明日?!決計不可能。屆時城門封鎖,如何能走的掉。即便是你們能走,葉楠也是不能的。”肖柏舟陪著江一青一耗再耗,耗出這么一句沒好氣道。
他想說:江一青,你一定是故意的。可肖柏舟不能這么說,因為他是犯錯的一方。肖柏舟無奈的翻來覆去的擺弄著袖口,怎么看也看不順。
燈籠早已一盞盞的高掛,落在兩人身上的光暈暗黃的可以,無意識的加劇了他們的疲倦。
“肖柏舟,適度而為的道理,我相信你是懂得。無論是嵐陽,還是——”江一青說到最后,轉頭看向肖柏舟,點到即止。晚風吹過,衣角輕擺。
漆黑一片的庭院,蓋了層薄薄的月光,看的人有幾分的醉意。風吹的人,忘卻所有。
江一青沒說出口的人,肖柏舟太清楚了。他正欲要與江一青說個明白,看到此景便歇聲。為何要浪費口舌,壞此意境。順應而為,有時不見得是件壞事。
九首蛇肯放他回來,他看不明白,亦不愿看明白。能重獲自由是多么幸運的事,他何必自找煩惱。從某個角度來說,他與九首蛇的舊賬算是扯平了。自此以后,不再有關聯。
“柏舟,盛極則衰。”末了,江一青添上一句。
彎彎的月牙,似在嘲笑肖柏舟的過慮。肖柏舟想反駁,轉過頭江一青已離開。他繼而看向夜空,未曾將江一青的話放在心上。嵐陽即便是滅國,與他又有何干系。
在肖柏舟的生命里,見證過太多太多的王朝。誕生與隕落,不過是眨眼之間。嵐陽對他而言,實在是微不足道。至于九首蛇,肖柏舟選擇性的逃避這個問題。
天蒙蒙發亮,草木的顏色越發清晰。走廊上空蕩一片,偶爾有婢女經過。
葉楠朦朦朧朧的被流姨喊醒,穿衣洗漱折騰足有半個時辰。她自是不敢問流螢除了何事,為何待她如此粗魯。一刻鐘后,葉楠拖著筋疲力盡的身子坐上馬車,亦無精力再問。
只愿別再有人來打擾、折騰她了。
趕路的是江一青與林云根,與她坐在車里的是流螢。
馬鞭落在馬背,吱吱呀呀的車轱轆轉起。昏昏欲睡的葉楠,靠著馬車再度入夢。隱約的,聽到的車外“鏘、錚”聲。她太困了,實在是太困了。沒有力氣去想,去糾結聲從何處來。
哪怕是洪水來襲,戰爭爆發,她都無所謂。
流螢靠著馬車,聽著“吱、呀”聲。江一青沒說去向哪里,甚至連離開,也是今早匆匆交代。弄得她措手不及,更措手不及的是葉楠。瞧著小丫頭,一沾馬車就睡的深沉。
車外打斗聲響大的驚人,未能動搖葉楠絲毫。要怪,都怪她師父。
馬車晃晃悠悠的停在半路,兵器相撞的聲卻沒停。葉楠是不預備醒的,但架不住被人的可命搖晃。她無可奈何的坐起,看到林云根的大臉,沒好氣的瞪了回去。
想要睡個覺,真是不容易。她的意識時而清醒,時而困頓。看了許久,放知眼前的人是誰。本能扶著墊子,手抱著毯子蹙眉的盯著林云根,似是在問林云根為何吵醒她
“你師父喊你下去。”林云根捏了捏葉楠的臉,呵呵一笑沒將葉楠剛才的呆愣放在心上。
“師父?”葉楠揉了揉眼,嘴里嘀咕了句。她掀開簾子被林云根扶著下了車,還沒來得及看清,大片的光亮投射過來。她抬手遮掩,借著指縫,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該怎么形容他們眼前的這一面城墻呢?
斑駁的顏色,不是土黃,而是干固了的血液。她站的地方有些尷尬,既不能往前像那些戰士去拼搏,亦不能后退退回懸清侯府。那些個官兵仿佛看不見她,也傷不到她。
她像個幽靈般,虛假的站著,傻傻的看著他們吶喊、廝殺。
葉楠轉身看向身旁的江一青,他們站在同一片土地上,見證著同一片悲劇。腳下,還踩著未死透的官兵的尸體。很奇怪,他們這樣的一群人,直接穿過城墻來到城外。
莫非她不是像幽靈,而是本身就是幽靈。
她想往前走兩步,身體卻輕的飄起。感知到這一切的她,既害怕又興奮。
她是不懼死亡的,更不懼戰爭。看到滿地死人,不覺得害怕和厭嫌。最多,最多,是有些難過。她覺得生與死都是件浪漫的事。在她有限的生命里,拼命去感知天地間的一切。她想,這是自然賦予她的能力。讓她去感受那些悲歡離合,喜怒哀樂。
葉楠是想沉浸其中的,可她偏生能很快逃脫出來。這樣的她,總歸是有些冷血的。
她不知道自己要飄到哪里,也無所謂了。地下是穿著華麗的舞者、樂師,以及他們的身前站著數不清的人。這些男女多數是二十來歲。他們的臉上滿是癡迷,還有些許的瘋狂。
是該承認的,這些舞者、樂師容貌身姿很美,但還不足以讓人丟失理智。
耳邊是領頭人的慷慨言詞,正是宋清本人。他怎樣處置這些瘋狂的人呢?呵,是將他們推到刀口上,讓死亡與他們并臨的。葉楠坐在樹梢上,靜靜的看著他們,不帶任何情緒的。
人吶,總歸是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否則,就想是圈中的雞、鴨,早晚被人宰割。
“楠兒。”葉楠低頭看向呼喚自己名字的人,竟是許七。許七能看到她?她歪著腦袋打量許七片刻,從樹梢上跳下,落到許七的懷里。她覺得自己很輕,即便是落在地上也不會痛。
畢竟,此刻她是靈魂狀態的存在。豈料,落到許七懷里當即恢復。
“你怎么來了?”葉楠望著許七的雙眸,好奇道。她從許七懷里跳下,拉過許七的手腕警惕的望著四周。他們現在不會有什么危險吧?師父他們去哪了,怎就留她一人?
唯有許七知道,他們都在一旁偷偷的看著他與葉楠。倘若他敢有任何過分的舉動,定然會第一時間出現帶走葉楠。何況,還有江一青強塞他嘴里的藥丸。他們又怎會擔心呢。
最該擔心的人,分明是他。
許七像是以往一樣,一身白袍的站于葉楠的眼前。他已經默認自己這幅尊容,自然不會再加以掩飾。眉邊遺落了幾縷碎發,卻遮擋不住眼眸里柔和。他領著葉楠往著另一方向走,眉眼里盡是笑意:“自然是跟著你一道離開。嵐陽又不是什么好地,哪里值得我留下。”
“要是到了你喜歡之地,是否就會留下?”葉楠停下腳步,好奇的望向許七。
風吹過她的耳邊的碎發,映的她更加嬌小。
許七見手腕一松,便握起葉楠的手。他選的雖是離馬車最遠的路,卻是最安全的路。至于葉楠的問題,許七想了又想回道:“難說,但嵐陽不是。”
“這樣啊。”葉楠眼眸從深潭的期待化為淺笑的遺憾,不再將目光停留在許七的臉上。她總是想找個志同道合的人,可世間怎會有完全匹配的存在。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不是單為誰而存在。期待久了,這份心情就淪為孤獨。
葉楠猜測,師父定然是孤獨的。幾乎無人可與之匹敵,該是多么難過。
她所追求的事物太過夢幻,像是天上的云,水中的月。即便是有人明白,也不會愿意一直陪她去看。她委實不該因“桃子”事件的真實,就將期望移嫁到許七身上。
那些渴求,早晚會隨著時間而磨滅的。
許七緊攥了攥葉楠的手,時不時看向葉楠。不知道為何,總有種悵然若失的心情。他失笑道:“我怎會有要失去你的錯覺。我們,何時擁有過彼此?呵,我究竟在想什么?”
“恩?”葉楠還在自己的小世界里轉圈圈,哪里聽得清許七的話。等待她的,只有許七的一句“沒什么。”葉楠長“哦”了聲,隨著許七往前走。
當她看到馬車,以及馬車上坐著的江一青與林云根。
葉楠在原地轉了一圈,找不到許七身影,滿腹疑問的坐回馬車。吱吱呀呀的車輪,轉個不停。她倚在流螢的懷里,回想著方才的所見。但凡遇上似夢似幻的事,都會與許七掛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