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一青的確不理解,因為他與葉楠有本質的區別。這使得他無法像葉楠一樣思考問題,他的角度亦是葉楠無法看到的。他不喜打破定律,與命運本身無關。因為如此是對旁人的不公,他不愿成為創造不公的人,哪怕他不是個人。
“是,我確定。大不了,就是一死嘛。這有什么的呢?與其讓我身心不自在,倒不如讓我的靈魂自在。”葉楠雖未起身,但眼光清澈明亮。這份信念在她從永安跟隨到此,她熱愛生命、生活、自由,以及自己,這與自私并無關聯。
江一青凝望著葉楠的雙眸,從中看到了堅定不移的決心。他承認,他內心是詫異的。眼前的葉楠,竟將生死看的如此淺薄。是了,曾經葉楠問過他關于死亡的問題。
想必那個時候的葉楠,應該是想到要離開人世。
或許,生命在很早之前,便不再吸引葉楠。他知道葉楠總是要逃脫,避開俗世。害怕受到他們的影響,成為一個自己討厭的人。但他也隨葉楠,支持葉楠的所有想法。
是啊,無非一死嘛。盡管會有些難過,但他的生命太過漫長,早晚會忘卻。葉楠既不怕死,更不會怕流言蜚語,旁人有色目光。既然愿意活的灑脫自在,就活的灑脫吧。
率性而為,也是種生活方式。
江一青走上前,雙手搭在葉楠的肩膀上,失笑道:“楠兒,你要知道,有些路是不能回頭的。在你跨過一步,身后的路就消失一步。別走到最后,才追悔莫及。”
他的語氣是那樣的無奈與感慨,他是看著葉楠一點點成長的,自然不希望看到葉楠悔恨當初的一日。可人總是要成長的,他不能折斷葉楠的翅膀,還要求葉楠去飛翔。
要真如此,就太過荒誕又有失道德了。
所有的擔憂與為難,在他決定說出真相的那一刻,隨著放手的決定而消失了。可以肯定的是,若把葉楠隨便扔到一個環境中,管它惡劣與否、尊卑與否,江一青都不再插手了。
他決定相信葉楠,總有一日會找到與生活和解的方式。他要做的,只是尊重與守護。葉楠的心順著眼睛傳達出那些渴望,是關于自由、思想與靈魂的,這比什么都讓江一青高興。
房梁上的林云根鄙夷的看向江一青,把好好的姑娘變的一點也不可愛!
許七與流螢更多的是詫異,他們的詫異各不相同。流螢更多的是難過,而許七則是驚嘆。如果有可能的話,他想參與葉楠的一生。瞧瞧是怎樣的術法,將葉楠變得如此不同。
江一青沖房梁上的三人擺了擺手,笑道:“都下來吧,上面多危險。”
“你知道危險還不早點結束!我不喜歡你說教楠兒,把多好一姑娘養歪了!”林云根白了眼江一青,拉過葉楠感嘆道:“別聽你師父瞎說。你愿意如何就如何,誰敢惹你不開心,你云根叔叔定然幫你教訓他。”
葉楠看林云根邊說邊向許七使眼色,會心一笑。她雖無爹無娘,卻有最好的師父、流螢與云根叔叔。他們所帶給她的,不是什么人或物能相抵的。
流螢則坐到一旁,眉眼帶笑。她也清楚,葉楠終有離開之日。與其整日擔憂,倒不如沉浸在當下的快樂中。他們就這樣肆意奔走在各個國度,欣賞異域風情、游山玩水豈不自在。
林云根見流螢笑的勉強,為流螢倒杯茶。他伸著懶腰,挨著流螢坐下道:“最近祁晚很忙,幾乎不搭理我。等她抽出空來,我定好好說道說道,放我們早日離開。”
“你就這般不待見我?幾日都不愿留下?”祁晚跨過門檻,走進偏殿。她換了皇袍,改成粉紅裙裳。盡管如此,身上的棱角依舊。她本就長得絕色,如今倒添幾分嫵媚。
聲久消,林云根不敢回話。那股子歉疚早一步攔著他的唇角,不許他發出聲來。
江一青見狀,忙替林云根解圍道:“祁姑娘說的哪里話,云根不過是——”
“云根?”祁晚聽到云根二字,忍不住打岔道。她不敢置信的看了眼林云根,眼神大有詢問之意。當年她不過信口一說,沒成想……
江一青與流螢面面相覷,莫非林云根對他們有所隱瞞?
曾經的往事,林云根只與江一青、流螢說了當年的相遇,匆匆別過。省去了多數,細節之處,他們自然不解。而葉楠更是懵圈,端著副一無所知的面容,她手拉著許七試探的問。
無奈四人都不明了,齊齊看向林云根。林云根心中的小九九,早被祁晚一眼看穿。
祁晚收回思緒,扶桌而坐。她為自己倒了杯茶,笑道:“前段日子,不知從哪竄來一股人。四處散布謠言,企圖引起祁國內戰。我便是處理此事,若有怠慢之處,各位多擔待。”
“頭領可是宋清?”江一青順著祁晚的話談到,恰好轉移話題,免得林云根難堪。此人除去祁晚,他們都認識。來桐陽前,還攔著馬車想唆使江一青與林云根入軍參戰。
祁晚認真的點了點頭,好奇道:“你們認識?”
“豈會不識,云根與其還打過交道。”江一青悠哉悠哉的拿過祁晚手旁的茶,意味深長道。他的茶杯剛空,宮人立刻幫著斟上。
林云根見局勢有點微妙,似是朝著不利他的方向發展。他輕咳兩聲,為自己辯解道:“別聽他瞎說。我們當時往桐陽趕,一伙人攔住的我們馬車,非要讓我和江老頭參軍。”
“此事,你為何不與我說?”祁晚眉頭一挑,林云根立刻蔫巴的坐旁。講真,他要說也沒機會啊!今早他話還沒說全,祁晚已然離開。事已至此,多說無益。
流螢不忍在看下去,用胳膊碰了碰江一青笑道:“趕了數日的路,難免疲憊。一時忘了,也屬正常。”
“也對。次次不告而別的人,忘記一件事是屬正常。你們好生住著,過幾日帶你們看看祁國風貌。”祁晚語畢,站起身來。她未曾看向林云根,卻好似每根毛孔都在沖林云根叫囂:為何不告而別。堵得林云根,一句話都不敢說。
祁晚離開后,偏殿陷入短暫的沉默。江一青見林云根額頭冒著薄汗,忍不住笑出聲。任憑林云根平日里灑脫自在,到了祁晚面前,乖乖變成籠中鳥,甕中鱉。
林云根默默擦汗,軟塌塌的趴在桌上。他真是欲哭無淚,欲笑無聲了。
流螢望著發黑的天色,走到葉楠身前道:“時日不早,也該歇著了。你們早些休息,我與楠兒先睡了。楠兒回房,讓你師父與云根叔叔好好說會話。”
“好。”葉楠挽過流螢的胳膊,往內里的廂房走去。
許七剛想跟上去,卻被林云根拉住。林云根冷哼了聲,那種扇子敲著許七的腦袋道:“小白蛇我可警告你,莫對楠兒動歪腦筋。否則,江老頭非廢你道行不可。”
“云根叔教訓的是。”許七未聽江一青開口,想是同意林云根所言。便是林云根不說,他亦不會如何。感情之事要你情我愿才好玩,一個人盡興顯得太無趣。
他過往的七百年都無趣過了,怎可繼續延續。
江一青悠悠的敲了敲桌子,早看出許七的企圖。他轉著茶杯,緩緩道:“你與楠兒之事,我們不會摻合。但若還惦記著靈果,企圖帶楠兒回南陽。呵,你大可一試。”
“區區一靈果,豈能左右我。江叔,你實在小瞧楠兒自身的魅力了。天色不早,該歇著去了。告辭。”許七頭次聽到江一青說起葉楠,頓感壓力。不免想到在即墨縣,所食的藥丸。
不知是毒是藥?也可能是江一青嚇唬他。
林云根才不管這些,虛頭巴腦的,他不喜歡聽。這回,他和江一青的想法相同。他坐在江一青的身旁,幽幽的嘆氣:“哎,靈果不知能否延長人的性命。”
“這倒不知。靈果向來為修行者所用,第一次被人所食。怎么,又舍不得了?”江一青睨了眼林云根,好笑道。他不喜葉楠過著非人的生活,也不愿有人打破規則。
如今靈果與葉楠融為一體,誰也不能分割。但這不表明,葉楠就可如他們一般。再過兩年,楠兒就二十。生命過去三分之一,真夠令人唏噓。對于生命的消亡,他們無能為力。
好在,葉楠對死亡好不畏懼。若他們明了葉楠當死亡是件浪漫的事,不知有會作何感想。
天色漸深,晚霞不復。朦朧的月光,灑滿宮墻。殿外的燈籠早早被人點起,昏黃的光暖不開冷清的宮殿。肆意流浪的風,打轉在房梁之上。穿過許七的發絲,落到他的眉眼里。
許七躺在房梁上,靜靜的望著夜空,心情沒有一刻清閑過。歲月太漫長,長到無邊無界。他很羨慕葉楠,義無反顧的追隨自己所求。不必等到結果,便滿心歡喜的離開。
他不能將葉楠拉入他的深淵,這樣江一青放不過他,他亦放不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