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七順著窗戶的縫隙,看到榻上的葉楠。一個轉身來打隔壁的房間,去尋江一青與林云根。發覺兩人正坐在桌前,全神貫注的拿紙筆畫著圖樣。聽到聲響,也紋絲未動。
他好奇的望向紙上的內容,身形一怔。江一青畫的正是九首蛇所在一地,岱輿的宮殿。心道:江一青何時對過岱輿,從紙上所畫來看,似進過九首蛇住的宮殿。
懷揣著忐忑的許七扶桌而坐,手里已冒了汗。不知江一青所謂何意?難不成真要與九首蛇為敵嗎?許七的嗓子有些沙啞,半響說不出一句話來。
倒是林云根對畫中內容失了興趣,轉而看向許七道:“你看江老頭畫的可信嗎?九首蛇住的宮殿真如這般?實在是太冰冷,還不如闊葉林呢。”
“江叔所畫倒有幾分真。敢問,江叔可去過岱輿?”許七一副若無其事的拿起茶杯,心已緊張到揪成一團。他對九首蛇的印象,幾乎都是坐在高高的石椅上半夢半醒。講真,他幾乎未聽過九首蛇開口。基本上都由白箏前輩主持事宜,若非吵鬧到惹得九首蛇清休,它絕不可會開口。
許七還是蠻喜歡九首蛇的,從不發布任何的主張。
廟宇是行什前輩的意見,區域是許伊劃分,岱輿的宮殿吳霄前輩建造,大事都由白箏前輩做主。他們從未有被人統領之覺,各自守在各自的區域。只要事情不鬧大,基本上無多是非。
江一青收起筆,附身吹著紙上的墨跡道:“去過。”
“呵,厲害。九首蛇真如圣祖廟里似的,長那幅模樣?”林云根頓時對岱輿不感興趣,矛頭轉移在九首蛇身上。
關于九首蛇的名號,傳聞甚多,卻無一人證實過。他一直懷疑,九首蛇是被某個別有用心的人或精怪捏造。專程嚇唬,就像是孩童不聽話,拿個兇猛獅虎恐嚇。
江一青白了林云根一眼,顯然猜測到林云根心中所想道:“形態上占一成。九首蛇確有九首,不過通體為黑。雌雄同體,心性懶散的很。我與它相處時日不長,具體的倒是不知。”
“許七,江老頭說的話可為真?”林云根總是覺得江一青的話摻了假,哄騙戲弄的成分過多。他見許七點了點頭,嫌棄道:“與我想象中太不符。哎,我以為九首蛇與我們不同。沒成想,住的不如民間的皇帝的豪華氣派,性情也不如他們的殺伐狠毒、權略善戰。”
“哈哈,凡人怎能與九首蛇相提并論。他們壽元短,性情如幼獸。忙著生存,應付世俗。哪像九首蛇活了上萬年,何等場面未曾見過。把他們放在一個臺面上比較,是對凡人的不公,顯得九首蛇太仗勢欺人。”許七被林云根逗樂,莫說是九首蛇,連他們都覺得在欺負人家。
在他們的眼中,凡人不過是朝生暮死的物種。不論是多圣明的人,都會在某一刻被某種事物、思想、人所動搖。等他們弄明白自然、命運的法則已是垂暮之年。勸諫的話,又有幾人會放在心上?如化繭成蝶般,來不及看完世間的繁華就香消玉殞。
林云根很認同許七的話,默默把心中的嫌疑收回,指著的紙上的畫道:“江老頭說岱輿的宮殿皆是石頭所建,毫無雕刻。平日里冷清無人,難不成你們百年才去一次?”
“宮殿頂端多是夜明珠。九首蛇喜靜,千年才許一次前往岱輿。平日之事都有白箏前輩做主,若非鬧得不可開交,是不會見九首蛇。我也是托許伊的福,送靈果時見過一兩次。”許七將自己的見聞,于實相告。頭一句話,江一青很贊同。
宮殿中唯一的點綴,便是這夜明珠。他猜測可能是行什從龍溪那里套路來的,統統送給九首蛇用來點綴宮殿。
林云根本對千年才見祁晚心生愧疚,如今聽許七一言,倒是愧疚散了些。他望著窗外的天,太陽正當空。流螢妹妹說,楠兒還在睡。他還想著帶楠兒在封蘭轉轉,現在看來只能明日再去。
江一青將桌上的畫卷起,捏在手中化成空氣。他從袖口拿出兩壺酒來,給兩人各倒一杯:“這才想起從龍溪那里討來的酒,還未喝呢。”
“好啊,背著我藏酒。”林云根拿過酒杯,先嘗味再指責。
龍溪不夠意思啊,送江一青不送他?難道他未有江一青招人喜歡嗎?不行,回頭非得拉著龍溪好好問一問。
許七嘗過孫掌柜的酒,莫名的對酒產生好感。他先是聞了聞酒香,又小抿了兩口。味道是不錯,但易醉。
林云根可不管那么多,一杯杯的進了肚。他抱著酒壺,嘲笑道:“你們兩哪里是喝酒,明明是品茶。細品慢咽的,真是掃興。還是龍溪好,一壺一壺的喝。”
“你忘了頭次喝酒,在楠兒面前丑態百出的事了?”江一青算不得好心的提醒。
酒本是消遣之物,若是被消遣之物消遣才是笑話。
許七附低身子,輕聲問:“何事?”
“在嵐陽拉著楠兒喝酒,喝到最后現原形。要不是楠兒承受力強,值不得被嚇成何種模樣。過往種種,不必我一一舉例了吧。”江一青見林云根正得意,忍不住想挫挫林云根的氣焰。
許七想到嵐陽,葉楠見他時總一副患得患失的面目,大概是于此事有關。哦,還送他墜子。
林云根聞言沉默了下來,蔫蔫的放下酒壺。可他并非總做糊涂事,那也是情勢所逼嘛。誰能料到肖柏舟的酒烈成那般,害的他好久都覺得自己虧欠楠兒。林云根冷哼一聲道:“好啊,你倒是說說看。”
江一青兩口酒下去,拋開些許的理智,來了勁道:“當真?那你可不許鬧脾氣。許七是見證人,絕對公允。楠兒三歲那年,非要幫著楠兒穿衣差點把楠兒憋死的事,你可記得。”
“我也是好心嘛。”林云根連酒也不喝了,趴在桌上難過。
“呵,算你好心。楠兒五歲那年,大雪紛飛你帶著楠兒去冬泳的事,可沒忘記吧。楠兒回來時大病一場,連著半個月不能下榻。氣的流螢妹妹一年未曾你和說話,是與不是?楠兒上房揭瓦的事,哪一件不是跟著你學的。還時不時欺負隔壁家的方曉宇,讓方夫人陰陽怪氣,指桑罵槐的訓了我許久。遠的不說,就說這兩年的事。你跟著楠兒去學堂,害的楠兒差點命喪新夫子之手,又被許七抓到南寧。又何解?”江一青說起往事來,也開始變得絮絮叨叨。心里有好多的話,一個勁的全說出來,每件事都與葉楠相關。
要說江一青是指引葉楠前進道路的人,那林云根就是葉楠性格養成的第一則令人。
許七聽得一愣一愣,沒想到葉楠幼時竟是這般。他不知該說羨慕,還是該說同情。怨不得葉楠身上總有股男子的氣魄,原來都是拜林云根所賜。
林云根被江一青指責的心里難過,哇的一聲大哭道:“我才沒有。她想要去,我有什么法子。你怎能把這些事情都怪在我身上,我也想她開心啊。”
“……”許七目瞪口呆的看著變回稻草人的林云根,眼淚像個小噴泉似的往外冒。他把手邊的酒杯往內移了移,生怕眼淚落到杯里。
江一青嫌棄極了,用袖子擦著林云根的眼淚。也沒想到林云根不經說,好多話還沒說就繃不住。他看著濕透的袖子,擰了擰水道:“你可以反駁我,批判我啊。”
“好!”林云根聞言淚不流了,坐在桌上認真的想著。
二十來年,江一青所作所為他全都在記憶力翻了個遍。好多的事,他也心生不滿。林云根翻身站起,走到江一青的面前,小手指著江一青認真道:“楠兒剛會走路時,非要讓楠兒自己走,差點把臉毀了。五歲之前楠兒只在葉府一條巷子轉悠,到大了只有方曉宇一個朋友,怨不怨你。”
他越說越起勁,根本不給江一青反駁的機會。走到自己的酒杯旁,把頭埋在酒杯里咕嚕咕嚕的喝著,抬起頭繼續道:
“還有張書生的事,害的流螢妹妹被楠兒嫌棄。是不是你,都怪你,害的楠兒不像她年紀該有的樣子。一想到楠兒喪失了愛一個人的能力,不想再與人成親我就難過。你看別個人,誰能有楠兒這般的想法。”林云根說到最后,癱坐在桌上靠著酒壺,又開始擠眼淚。
江一青拿起酒杯與許七相撞,一飲而盡。他并不認為,楠兒喪失了愛人的能力。相反的,楠兒是更確定她想要的是怎樣的人。不再因俗世的約定,輕易的將自己托付給一個外人看上去不錯的人。
這有什么不好的呢,她更重視自己,更了解自己。而不覺得自己會是誰的附贈品,不去否認自己的價值和意義。是,柴米油鹽醬醋茶、相夫教子的日子固然好,但不必因小好而放棄大好。沒有選擇權的人生,是不能用好來形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