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興遠愣了一下:“陛下已經陷入執迷不悟的境地,恐怕他寧愿望月亡,也不會為顧家平反。”
顧天瀾露出一個笑:“你太小看了望月在李鄴謹心中的地位了。失去望月,他便什么都不是了。他的名字將作為亡國君主載入史冊。后世之人會細數著他所作所為的錯誤之處,他會在史書上永遠留下惡名。”
狄興遠怔怔地看著她,她的眼眸里帶著仇恨與瘋狂。
她似乎對她話語中的那一幕很是期待。
而且,他隱約感覺到一些熟悉。
等他似乎要抓到什么的時候,她臉上的笑突然消失了,那種熟悉感頓時褪去。
“那我當如何?”狄興遠問道。
“駐守在此地,等著李鄴謹來請你歸京。”
狄興遠在距離鄴城九十里處安營扎寨,并不前行,與鄴城形成對峙的姿態。
當晚,李鄴謹便收到一封書信。狄興遠要他為顧家平反,才率眾將士回京。
李鄴謹那封信看到一半,便撕了,撕成碎片,狠狠地碾在地上。狄興遠好大的膽子,竟敢以此威脅他!
替顧家平反?他想都別想!
狄興遠的妻兒憑空消失。他忙于鎮壓何勇之事,也無暇顧家甘泉宮,連帶著顧天瀾也憑空消失了。
這兩件事并不是巧合。
只要稍微放松警惕,顧天瀾便能從后宮消失,還能帶走一婦人和幼童。
他以為他已經將顧家的勢力拔除地差不多了。實際上,顧家根深蒂固,比他想象的還要復雜。
然而,他現在已經無力清除顧府余孽,只得兵來將擋。
李鄴謹知道狄興遠背后的那只手是誰。
顧天瀾!
她便是要自己親口自己犯下的錯誤。但是自己絕不會如她的愿!
夜深了,李鄴謹根本無法入眠,那皎潔的月光也帶上了冷意,披在了他的身上。李鄴謹突然覺得有些冷。
一種難言的恐懼將他包裹著,他突然有些失落與迷茫。
他如今的境地實在是算不得好。
后宮空虛,無交心之人,前朝無可用之才,連一個能領兵作戰的人都沒有。若是以往,狄興遠敢如此,他便派人去取狄興遠的項上人頭,讓天下人知道違抗帝皇的下場。而今,他可用的將士只有區區數萬人,不能動狄興遠,也根本動不了他。
李鄴謹不肯退步,又對他無可奈何,只能這般僵持著。
“狄將軍不是已經鎮壓了反賊了嗎?為何還不歸京?”
“今上為君不仁。昔日顧家何等忠心,卻落得這個下場。狄將軍怕是心有戚戚焉,恐跟顧家落在一樣的地步,才不歸來的吧。”
“你聽說石人的事了?望月命數將盡,狄將軍也要反了。”
“狄將軍要反?!”
百姓愈加惶惶不安起來,只覺得這天下是真的要變了。他們并未怨恨那些造反的人,而是感嘆望月的氣數將盡。
“當年顧將軍慘死天青鎮的時候,或許就該有今日了。”
“是啊,若是顧將軍還活著,望月何至于落到如此境地。”
行人悄悄地感嘆一句,然后各自忙著各自的事去了。
這國家興或亡。他們的日子都得過下去。
李鄴謹甚至有些厭惡早朝了。他很想將自己關在太和殿里,將所有的窗簾都拉上,自己便坐在那里,靜靜地感受著那黑暗。又抑或選幾個美人,葡萄美酒,美人相伴,方不辜負這美好時光。
等他恍然回神的時候,李鄴謹嚇得出了一身冷汗。因為他此時的想法竟與前朝的那些亡國之君如此相似,醉生夢死,活在自己構建的現實了。
李鄴謹按時坐在了早朝的大殿上。
今日商議的是如何處理狄興遠戰勝歸來,卻不入京之事。
“陛下,狄興遠帶著兩萬大軍不入京,與鄴城形成對抗的姿態,是有反心!陛下,臣以為應當立即派人鎮壓!”
李鄴謹的目光飄在那人的身上:“派你去?”
那人剛剛的慷慨激昂頓時消失地無影無蹤,臉色微微發白:“臣只是個文臣,論行軍打仗如何比得上狄興遠?”
另一人道:“依老臣看來,狄將軍并無反心。否則,他可不必去打何勇,更不必在贏了之后又歸來,駐守在距離鄴城九十里的地方。”
“臣聽聞,狄將軍是要陛下為顧家平反,他便會入城?”
“狄將軍并無反心,而是重情義。當年他在顧老將軍麾下,顧老將軍對他又知遇之恩,他念著情,所以才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陛下,臣以為狄將軍的要求無可厚非!顧家滿門忠烈,乃是被奸人所害。陛下被奸人蒙蔽,如今幡然悔悟,知錯能改,善莫大焉,陛下何不效仿古賢人?”
一時間,朝堂上皆是勸慰的聲音,勸皇帝為顧家平反。
但是在李鄴謹看來,這是逼,逼他的人不是群臣,也不是狄興遠,而是顧天瀾!
李鄴謹突然起身,轉身離去,留下一眾懵了的朝臣。
距離鄴城九十里外的軍中。
公孫奕的嘴角掛著一抹笑,饒有興趣地問道:“這樣子了,他還不屈服?”
顧天瀾也笑了:“他的性子便是如此,越逼他,他反而越不這樣做。”
“那你還逼他?”
“等將他逼到退無可退之時,他只能選擇屈服了。”
顧天瀾的心情愈加好了。
當年李鄴謹殘害顧家,殺死她的時候,何曾想過會落入這樣眾叛親離,退無可退的境地?
“阿瀾,你這般無賴的模樣,為夫甚是喜歡。”公孫奕說著,喝了一口酒,摟著顧天瀾便哺了過去。
顧天瀾的酒量好,飲酒后臉微微發紅,面容更加嬌媚。
公孫奕見此美景,剛推開,嘴唇又壓了上去,碾著她的唇慢慢地吻了起來。開始只是輕吻,到后面,他的舌頭便鉆入了她的嘴唇,浩浩蕩蕩地清掃著里面的空氣,很快將她吻得氣喘吁吁。
狄興遠一掀開帳簾便看到這般情景,第一想到的是不是自己也該回營帳抱著娘子親熱親熱了。
想到正事,狄興遠還是厚著臉皮走了進去。
顧天瀾狄興遠的到來便立即推開了公孫奕。
公孫奕沒有絲毫羞赧,臉上反而帶著一絲意猶未盡。
“兩日過去了,陛下并未有絲毫屈從的意思。”狄興遠道。
顧天瀾的嘴角勾起一個志在必得的笑:“很快,他就沒有選擇了。”
狄興遠看著她。她那般勝券在握,所有的事仿佛都在她的意料之中。眼前的女子深不可測,但是卻能讓掩在陰霾里的顧家重見天日。這是他想做卻做不到的事。如今有人能做到,他自然要全力配合。
李鄴謹沒有早朝的第一日。
耳邊終于沒有了朝臣嘰嘰喳喳的聲音。那些朝臣,看似都在勸他,為他的李氏江山兢兢業業,實則都都是貪生怕死,都是顧天瀾的幫手,要他為自己的行為認錯。
他終于得以清靜一日。然而上天并未如他的愿。
他剛醒來,一個內侍便帶著一人匆匆走了進來。
那人一看到皇帝便跪了下去:“陛下,岱州葛氏反了!”
李鄴謹還好是坐著的,若是他站著,此時已經站不穩了。
剛平息了何氏的叛亂,如今葛氏又反了。縱然他很不想承認,也不得不承認,他的江山已經千瘡百孔。剛堵上一個孔,另一個傷口又開始流膿。
石人見,望月亡。
從那座石人開始,望月那些蠢蠢欲動的人便開始冒出了頭,都想要他這天下。
呵,他們怎么配?
他才是真龍天子,那些牛鬼蛇神竟敢這般大膽。
“陛下,狄興遠帶著兩萬大軍不肯入京,朝中無將士,也無將才,該如何平亂?”
這句話戳中了李鄴謹的弱點。
李鄴謹擺了擺手,讓所有人都退了下去:“容朕想想。”
李鄴謹如同暴怒的野獸一般,在太和殿里走來走去,橫沖直撞,由什么東西擋住他的腳步,他便一腳踹過去。有時會撞到利器,他卻像是感覺不到疼痛一般。
他身上的衣服爛了,身上布滿了傷口,終于坐了下來,氣喘噓噓,臉色慘白,卻又猙獰。
不過為顧家平反罷了。
大丈夫能屈能伸。
待到望月的江山穩定下來,這史書還不是任由他編纂?
他想要顧家忠就忠,想要顧家是反賊便是反賊。這功過是由后人評斷的,后人評斷的方式便是史書。
李鄴謹臉上頹然的表情消失,變得興奮起來,仿佛終于看到一點光。
他再走出太和殿的時候,又變成那個沉穩且深不可測的帝王。沒人知道太和殿里發生的那一幕。
他走進御書房,在椅子上坐下。
他拿起筆,在攤開的紙上寫道:“顧氏祖上隨太祖皇帝征戰,救國家之難,保社稷之無虞。然為權奸說嫉,得此禍端。朕日思夜想,深感痛惜,憐其忠心,洗清其冤屈,顧今書此書,昭告天下。”
皇帝寫下為顧氏平反的詔書,昭告天下!
各朝各代,為被奸人所害的忠臣平反的事并不少,但多是平先皇之臣的反。沒有皇帝會為自己的朝臣平反的,因為那是自己判下的罪,平反則是承認自己的錯誤,打自己的臉。皇帝乃是真龍天子,即使錯了,也會繼續錯下去。而像李鄴謹這般,承認自己錯誤的,還是頭一遭。
李鄴謹寫下這封詔書的時候,便覺得臉火辣辣的疼,屈辱感油然而生。
他很想將這封令他屈辱的詔書撕了,撕成碎片!
但是終究,他忍住了。
他叫來了禮部尚書,昭告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