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錦繡腦子里開始有意識,感覺身子能動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她先是動了動手指,然后又動了動腳趾,又躺了好一會兒,才有氣力坐起身。
“醒、了?”一道暗啞的聲音傳來,還帶著一絲不確定和顫抖。
納蘭錦繡循著聲音看過去,見紀泓燁坐在床榻邊的一個椅子上,身姿筆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她。
她想開口說話,喉嚨卻有些發堵。她又發現自己現在還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身子,好像肢體有些僵硬。她感覺很不舒服,卻想不起來發生了什么,只記得她心口不舒服,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蹙了眉,第一個反應就是,動手去給自己切脈。
紀泓燁見她沒回復自己,又看見她在給自己切脈,就沒有再出聲。其實,直到這一刻,他從心底發出來的顫抖還是沒有停息。他一直知道阿錦對他來說非常重要,如果沒了她,他的生活就變得了無生趣。
她離開金陵的那段日子,他日日夜夜地想,抓心抓肺,連帶著整個人都是焦躁不安的。他努力壓抑著自己的情緒,在外人眼里仍舊是一派淡然,可他無比清楚,在他心里不敢承認的地方,始終存在著一絲僥幸,就是終究有一天還能見到她。
如果她離開了,不在他身邊了,他可以等;但如果她死了,他的世界必將萬里冰封,日月同墜!
在他的世界里從來沒有“后悔”兩個字,因為他清楚,這世上根本就沒有后悔藥。任何事情但凡發生了,也就不能再重新開始,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彌補,他把后悔的時間都用在了改變上。可是,他現在無比后悔,后悔自己為什么要同她置氣,為什么要說出那樣的話,為什么要把負面的情緒帶給她!
她昏迷的這段時間,他一直在想,若是剛剛沒有曲清嘉在身邊,若是她醒不來了,那他要怎么辦?他發現自己毫無辦法,也終于認識到人力渺小。
他,是真的后悔了。
納蘭錦繡先用左手搭在右手的脈搏上,一會又用右手搭在左手的脈搏上,如此反復了三四次,也確實沒診出什么毛病。這副身子除了有一點虛弱外,完全就是一個健康的人。
她現在覺得虛弱,是因為昏迷了許久也沒有吃東西,但之前她為什么會暈倒,更確切的說那不是暈倒,而是要死掉了!納蘭錦繡忽然就覺得很沒安全感,她想這副身子畢竟是旁人的,她應該不可能用一輩子。也就是說,她很有可能會在沒有任何征兆的情況下,突然死去,又也許,真正的徐錦笙會回來……
她心里慌亂,頭也有些疼,腦海里反復回蕩著,她為什么會莫名其妙來到徐錦笙的身體里?這種關系又會什么時候終止?她蹙眉,用手抵在眉心,努力想把這些事想明白。
“阿錦……”紀泓燁低聲喚她,看她這副樣子有些心疼,他想拍拍她的背,就像往常他安撫她的時候。可伸出去的手還是僵在了半空,他現在有點不敢碰觸她,因為他不確定她心中的想法,不確定經過之前的事,她會不會討厭他?
納蘭錦繡聽到他喚她,抬頭,眼睛便撞進了一雙濃得深不見底的眼眸。那里面有很多情緒包裹在一起,她看不懂,或者說是也不想看懂。她現在腦子里亂成一團,情緒不怎么好,換做誰遇到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大概也都會受不了的。
她一言不發的躺下,把自己緊緊的裹在被子里,閉上眼睛,準備再睡一會兒。她覺得身體還是特別不舒服,所以她現在不想思考任何問題,也不想說話,更不想見到他。她知道該來的總會來,不能一味的逃避,但她也需要時間來想清楚。
三哥說的那句話也許不是他的本意,但是并不能否認,在他內心深處是有那樣想法的。其實,她也許真的不應該過正常人的生活,在有了上一世的經歷后,她不應該再被感情羈絆。也許她該像師傅那樣四處行醫,雖然江湖飄蕩,日子會清苦一些,但總歸是自在的。
她忽然有些后悔了,從金陵回到北疆她一直在三哥帶來的傷害里徘徊。她好不容易從里面走出來,可以心無旁貸。可他又來了,讓本來已經放棄的她,又有些放不下了。不知她現在離開他,會不會有點難?
紀泓燁覺得她的被子好像裹得有些緊,怕她會透不過氣,就伸手替她往下拉了拉。見她閉著眼睛,完全是一副不想和他交談的樣子,他本來想替她整理頭發的手,又收了回來。
“你……已經睡了很久,起來吃點東西吧!”
納蘭錦繡雖然已經很久沒吃東西,但她依然什么都不想吃,感覺胃里面很滿。她這次沒裝作沒聽到,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然后語氣平靜地道:“三哥,你走吧,讓我靜一靜。”
紀泓燁也認為現在不是談話的好時機。她剛剛醒來身子還是很虛弱,既然想睡一會兒,那就讓她休息,等她精神好了,再同她說吧!他站起來,出門前背對著納蘭錦繡道:“你先睡一會兒,晚點兒我再來看你。”
紀泓燁出門去了,納蘭錦繡卻怎么也睡不著,然后她就感覺有人正在靠近自己。她是面朝著床榻里側的,看不見外面是什么場景,但她能感覺到來人的步子非常輕。她在想半夜三更偷偷摸摸潛進來的,應當不是什么好人,自己要不要先裝作沒聽到?
“你既已經醒來了,就不要再裝了。”
曲清嘉的聲音悠悠傳入耳中,打消了她內心的恐懼。納蘭錦繡擁著被子坐起來,猶豫著應該怎么稱呼他。她內心極為敬重師傅,想著稱呼他為曲先生太過隨意,正考慮著要不要叫他前輩。可是,他看起來并沒有長她幾歲,這么稱呼會不會有些不大合適?
“你在想什么?”曲清嘉沒走得太近,而是一掀袍子,直接坐在了桌子上,姿態十分隨意。見她不回答,輕笑了一聲,又道:“為師怎么覺得,你現在心事變得多了?”
納蘭錦繡一怔,有些不可置信的看著他。她從來都沒想過自己借尸還魂的這件事,有天會被別人知道。而且,她已經換了一副身體,年紀也對不上,他是怎么發現的?難道就因為自己針灸的手法?針灸手法相似和借尸還魂相比,應該是后者不可置信一些。
“你以前可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如今這是怎么了?”曲清嘉可沒打算跟她耗,問的問題簡單直白。
納蘭錦繡被他接連的幾個問題問糊涂,不知道該回答哪一個,更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她經歷的事情,即便是說出來,應該也不會有人相信。這世上有很多人都道有鬼神,可真正見過的又有幾個?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聽不懂。”納蘭錦繡決定打死不承認。
曲清嘉輕笑了一聲,淡淡道:“你承不承認也無妨,只要我知道你是我的小弟子,這就夠了。我今天來,主要是想告訴你一件事。”
“什么?”納蘭錦繡有些恍惚,愣愣地看著他。說真的,她真的沒法想象這人就是自己的師傅。
曲清嘉卻仿佛知道了她心中所想,從懷里掏出了個面具扣在了臉上。這面具,便是他一直戴在臉上的那個,他忽然問了一句:“每個初一十五我要教你醫術,你還愿不愿意同我學?”
納蘭錦繡這下子就完全確定了,這人確實是教授她醫術的師傅,也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神醫賽扁鵲。她沒想過自己還能再見到他,更沒想過會是以這樣的方式。可能是接連發生的事情對她沖擊太大,她想說的話都哽在喉嚨里,猶豫著到底該不該說出來。
曲清嘉也沒想到他的小弟子,如今竟是這般難說話,她似乎比從前沉穩了許多,也不怎么愛說話了。她具體經歷了什么事情,他并不知道,但可以確定的是,她的經歷絕對不愉快。整個寧朝誰人不知納蘭府,成了國相宗玄奕權謀下的犧牲品。
他心中升騰起一種憐惜之情,到底是年紀小,又經歷了那樣的事,性情難免會改變許多。他覺得當初自己應該帶她走,他們師徒兩人作伴,既可以行醫濟世,又能踏遍大好山河,再編纂一本曠世醫典出來,就是極好的。
納蘭錦繡看著曲清嘉修長挺拔的身影走過來,然后不容反抗地將她抱在了懷里。他們之間從來沒有這樣親密過,即便是師徒,也總要顧及著男女大防的。納蘭錦繡開始劇烈掙扎,想把自己從他的懷里解救出來。
曲清嘉不顧她的掙扎,把她緊緊摁回自己的懷里,聲音一如既往的散漫:“我抱你是因為久別重逢,想安慰一下你,你明不明白?不要想太多,你在我眼里永遠就是個小不點兒,我對你可沒什么興趣。不對,這么說不貼切,我對教你醫術還是很感興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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