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紀泓燁起得甚早,今日是十五,他要上早朝。納蘭錦繡本來是迷迷糊糊的,但心里還惦記著今日要去紀泓府上。想著是第一次上門,應該準備充足才是,她就勉強睜開眼,擁著薄被,坐了起來。
紀泓燁正由吉祥伺候著穿朝服,見她醒了,他淡聲道:“剩下的我來,你先下去吧。”
吉祥看了一眼剛坐起來的夫人,細細弱弱的。她有些心疼,三爺昨晚那么晚了要熱水,做了什么不言而喻。她本想看看夫人,卻連伺候沐浴都是三爺親自做的,想必情況比較慘烈,夫人怕是路都不好走。
上次張嬤嬤說夫人年紀小,一定要注意尺度,不然容易受傷,也不知三爺聽沒聽進去。她嘆息一聲,想著今天一定要去找張嬤嬤,讓她說說三爺,。心中百轉千回,本人還是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
紀泓燁整理好朝服,湊近床榻邊,把她攬到胸前,輕啄了啄她的額頭,柔聲道:“怎么不睡了?”
“我今日想去大哥府上拜訪一下嫂夫人。”
“怎么想去他府上了?”
納蘭錦繡決定事情沒搞清楚前,先不告訴他,等她見了紀泓的夫人后,回來再說。
“祖母昨日讓我管家,我想著大哥哥雖然分了出去,但吃穿用度還是從府里撥過去的,所以想去看看。”
紀泓燁點頭,摸了摸她的頭頂,囑咐:“大哥這么多年一直跟著父親,人雖然木訥了些,但心腸不壞。至于嫂夫人應該是不大好打交道,你相處了便知。給他們的銀子,雖是走的府里的賬,但大哥跟著父親天南海北的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那些也是他應得的。嫂夫人可能會要的多一些,只要她不是獅子大開口,你就不要在銀錢上計較。”
“我以為你只知道公事和讀書,不曾想你連內宅的這些事都知道,還知道嫂夫人的為人。”
“這些事不難,只要肯用點心,心里便有數了。”
納蘭錦繡又打了個哈欠,看樣子是真的困。紀泓燁把她按到床上,替她蓋好被子,柔和地道:“任何事情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你先睡一會兒,醒來再說。”
“真的不能再睡了。”納蘭錦繡現在急于搞清楚,逐步食物中毒是不是因為白薯糕的緣故。
“聽話。”
“祖母交代了任務,今天一定要處理好。”
紀泓燁看她眼睛下面的青印子,一陣心疼。昨晚他還以為她是害羞拒絕,不承想今日是真的有事,早知道就不拉著她胡鬧了。他低聲道:“什么事情這么當緊?下午再去可好?”
“當緊的。”納蘭錦繡起身,小小的打了個哈欠,道:“你去用早膳吧!我起來收拾妥當,時間也該差不多了。”
紀泓燁低頭親了親她的額角,沒在說什么,轉身出去了。納蘭錦繡迷糊著任由吉祥如意收拾,聽說是要去拜會大嫂,兩個丫頭可是用心給她裝扮了。等她迷糊夠了,看向銅鏡中的自己,不禁有些無法接受:“妝容太艷了,怎么涂這么多粉?還有這是哪里來的口脂?”
“一般人這樣,自然是艷俗的。而夫人本就生得明艷,這樣才是相得益彰,好看的不得了呢。”如意就是覺得自家夫人生得俊俏,這樣打扮下來就更好看了。
“去打水。”
“夫人……”
“我要洗臉。”納蘭錦繡的態度不容置疑,她是去探紀泓夫人的底,又不是去選美,打扮得花枝招展做什么。
最終在納蘭錦繡的堅持下,穿了件鵝黃色繡有蓮紋圖樣的褙子,而頭飾也只帶了那支蝶戀花的簪子。徐錦笙的容顏過于明艷,若在裝扮上再不知道收斂,早晚都會惹出禍事。
說真的,納蘭錦繡覺得自己上一世的容貌都不及她。之前是她年紀小,看起來就有些稚氣未脫,如今五官長開了,之前的嬰兒肥也不見了,模樣看起來十足是清媚可人。
尤其是大婚之后,府里的廚子深諳養生之道,膳食可口營養。加之三哥處處寵著她,她心情也是極好,體內的氣大抵是都被理順了,整個人也就愈發光彩奪目。這幅長相,很有可能隨著年紀增長,會越發嬌媚。雖說三哥不可能護不住她,但盡量還是不要惹不必要的麻煩罷。
紀泓住的地方離紀宅不遠,門頭掛的牌子上書著“蔓”二字,頗為俊秀。這名字倒是有些意思,大抵是和紀泓有關吧!門兩邊掛著燈籠,倒是紀家的標記,看起來和紀宅的一模一樣。
門口守著的小廝,聽了吉祥的話,恭敬的行禮,說:“三夫人稍等,小的這就進去通稟。”
須臾時間那門衛就返了回來,身后還跟著個打扮雍容華貴的婦人。納蘭錦繡想,那一定就是紀泓的夫人了,她之前在家宴上見過,只是沒什么印象了。
“不知妹妹要來,我什么都沒準備,倒顯得失禮了。”紀泓的夫人笑著打招呼,十分親近自然。
納蘭錦繡也笑著回復:“原就是我來的唐突,沒有提前給嫂嫂拜帖,是我失禮才對。”
“妹妹這話可是見外了,咱們都是紀家的媳婦,說起來就是一家人,哪有什么失禮不失禮的。”
納蘭錦繡見她直接稱呼自己妹妹,而不是弟妹,就知道她應該是個十分善交際的人,由她拉著自己的手往院里走,還不忘問:“還不知嫂嫂怎么稱呼?”
“我姓姜,單名一個蔓字。”姜蔓略低頭,有些羞澀地說:“只是嫁過來之后,除了夫君便沒人再叫我的名了。”
納蘭錦繡也不太理解寧朝的風俗,要在女子之前冠以夫姓,像姜蔓這樣的,就直接稱之為“紀姜氏”。
她以前就曾問過阿娘,如此這般,若是兄弟二人娶的妻子是同一姓氏的,不是會有人分不清嗎?那時候阿娘就嫌棄她,說她哪里來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其實,就姜蔓來看,大概也不喜歡紀姜氏這個稱呼,或者是所有女子都不喜歡。
“蔓字甚好,尤其是女子用。”
納蘭錦繡完全是夸贊她的話,誰知姜蔓卻很是認真的問:“怎么說?”
納蘭錦繡沒想到她會這么問,但此時自己若是答不上來,不就是有奉承的嫌疑了嗎?于是,她想了想,道:“蔓廣則歧多,歧多則饒子。女子取這個字,可不就是多子多福的意思嗎?”
姜蔓聽了很開心,握著她的手笑瞇瞇的說:“還是你們念書多的人說話好聽,像我這樣字也識不了幾個的人,只知道這蔓字是野草的意思,還因此抱怨過父母,取名字的時候沒上心,找個念過書的來取。”
“我念的書也不多。”納蘭錦繡違心說道。不過也不能說是違心,她看的書除了醫書外,大抵都是些上不得臺面的話本子。就連四書五經她都不好好看,不然三哥也不會把它們寫成字帖,讓她來描了。
姜蔓看著她,道:“三弟可是少年探花,又是文淵閣的閣老,你同他青梅竹馬,就是耳濡目染,也一定讀了不少書。”
“三哥讀的書多,意義又深,我也是不懂的。”
兩人說著話,已經到了廳上。姜蔓讓人上茶,隨著茶水擺上來的,還有幾樣茶點。納蘭錦繡留心看了一下,獨獨沒有祖母吃的白薯糕。她狀似無意的喝了口茶,夸贊道:“茶泡得甚好,武夷肉桂就該是這個味道。”
姜蔓臉色忽然變得不大好看,她有些陰陽怪氣兒的說:“府里泡茶的是夫君去年納的妾室,名喚如蘭,妹妹若是喜歡她泡的茶,不如我就叫她過來伺候。”
納蘭錦繡也沒承想自己隨意的一句話,竟然就戳到了這個點上。她悻悻的揮手拒絕,面皮上扔掛著笑。
“如蘭是茶行的賣茶女,除了會泡茶以外,也沒其他的本事。不過我聽妹妹剛剛說,這茶是武夷肉桂,而她偏偏說叫扣冰,想來對茶也不是極懂。”
納蘭錦繡心虛的喝了口茶,心里卻已明了。這如蘭一定是個極懂茶且愛茶的人,一些文雅茶客,會給茶取名字。就像有人把武夷肉桂叫做扣冰,也有人把它取名為正語。這全是個人的喜好,與茶本身并無關系。
“也不知這個茶家女是用了什么手段,反正就是把夫君給迷住了,怎么的都要讓她進府。我看她一身的狐媚子像,怕是個福淺的,再拖累了這府里上上下下的人。”
姜蔓這話說的既尖酸又刻薄,納蘭錦繡不喜歡聽,但也不得不忍著。她低頭又喝了口茶,笑道:“我看府里的牌匾,寫的就是大哥哥的名和嫂嫂的名,可見大哥哥對嫂嫂情深意重。”
聽了她這話姜蔓神色緩和了不少,又變成了那副小女人的羞澀模樣:“那都是以前了,現下他才不肯這么寫了。”
納蘭錦繡終于理解三哥早上說到嫂夫人的時候,為什么是那樣的語氣。這人這么一會兒就變幻了一次,所謂一人千面,大概就是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