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語本來應該聽話的下去,但是莫言走的時候囑咐她,讓她陪夫人說話,斷斷不能再讓夫人睡了。小廚房里備著的東西,如今并不適合夫人吃,莫言已經按照孫太醫的囑咐,親自督導廚娘重新做了。
“我不是讓你下去嗎?你是不是覺得除了三爺,其他人的話都可以不用聽了?”納蘭錦繡依然沒睜眼,但語氣里已經能聽出幾分不悅。
莫語想到自己和莫言剛一開始過來的時候,夫人雖然不愛說話,多數時候都是自己沉默著,但卻不是個愛訓斥人的性子。如今被困在房間里這么久,又知道自己所懷的是個病兒,她性情變了幾分。
半天沒聽到莫語離開的動靜,納蘭錦繡最后一絲耐心也被耗盡,她坐起身子,冷冰冰的看著莫語,一字一頓的說:“你要我重復幾遍?”
莫語知道夫人是吃軟不吃硬的,她只好后退了兩步跪在地上,態度恭敬的說:“夫人息怒,不是奴婢不聽您的話,而是您不能再睡了。莫言已經去小廚房準備膳食,您好歹吃一點吧!”
納蘭錦繡再是不理智的時候,也是能分出好歹的。她眼眸中的冷光淡卻了一些,淡聲道:“我不睡也就是了,但你還是出去吧!我想一個人安靜的待一會兒。”
莫語現在不敢離開,她怕夫人一時想不開做出什么傻事,總之在其他人進這個屋子之前,她絕對不會離開。她退到屏風后,小聲說:“奴婢不礙夫人的眼,就在這頭守著,您若是有需要直接開口喚一聲便好。”
納蘭錦繡沒回答她。以前她總覺得做下人的很不容易,能趕上個好主子,日子也能好過一些。若是主子心性不好,那還不知道要受多少苦。但她現在已經沒有了同情別人的心思,她覺得能及上她日子不好過的人,估計也沒有幾個了。
所以,佛家人才說眾生皆苦。
每一個受苦受難的人終究會有人來解救,總是要渡他脫離苦海。他也一直認為自己心懷善念,行醫救人,好人總該會有好報。不然又怎么解釋他能死而復生?
老天讓他重活這一次,大概就是希望能給她個圓滿吧!一直這般想著,所以再是困難的情況,再是絕望的境地,她都覺得可以過去的。
可到頭來她得到了什么,她的夫君把她囚禁在這屋子里,不見天;她的孩子,還沒到這個世上看上一眼,就已經被人下了東西,成了病兒。
孫太醫的話沒說得那么清楚,但她不是傻的,從他們凝重的態度就能看出來。這孩子的情況一定分外棘手。可她是它的母親,不能因為難做就不去做,不能因為他出生之后,會給自己帶來無窮無盡的麻煩就把它扼殺掉。
無論這孩子身上的病有多難治,不論要耗盡她多少心血,她也絕對不能拋棄它。納蘭錦繡現在整個心思都在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身上。至于其他的,她管不了也不想管。
“你先出去吧!”清淡冷漠的男生傳來,讓納蘭錦繡瞬間從自己的思緒中抽身出來。抬頭看著已經走到床榻邊的男人,又平靜的把眼睛轉開,冷聲道:“我不是已經說了嗎,我想自己一個人靜一靜。”
“我怕你一個人會胡思亂想。”紀泓燁看著她的眼神很柔和。
“嗤!”納蘭錦繡冷笑了一聲,若是換做以前,她生氣了鬧脾氣了,他只是輕輕松松隨意一句話就能把她哄好,但現在不是那樣了。
以前即便她生氣傷心,她也知道三哥心里是念著她、是對她好的。她心里對他的信任依賴,隨著這一個月的不見天日,已經消糜的差不多了。
她知道他在生氣,也知道自己做錯了一些事。但她想既然是夫妻,出了事情不就應該一起擔著嗎?所以,她心懷希冀的在等他。
她想若不是孩子出事,若不是經歷了那樣的絕望,她的心應該不會變得這么冷硬,起碼對他不會做到心如止水。現在她最想做的事,就是希望她能離自己遠一點。因為只要一看到他,她就會覺得這孩子變成這樣,他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
見納蘭錦繡不看他,也不說話,只把眼神轉向了窗外。她盯著窗外的某處景物看得入神,明顯是不想和他多言,也不想看他。
紀泓燁在進來之前就已經料到她會排斥自己,甚至是要把他置于千里之外。而且他知道,這一次要想哄好她,一定會非常困難。
阿錦不是尋常女子,她最在意的是順從本心去做事。她想做的便做,不想做的別人也無法強求她。所以她不會借用自己的弱勢,借用他的憐憫之心來無限擴大他對她的內疚感,讓他以后想到曾有負于她,就要處處讓著她。
一個孩子和得到一個男人完全的包容,這在很多女子來看都是不用猶豫的。可她不是其他女子,她是阿錦。也恰好是這孩子沒出事,即便是個病兒,也有回旋的機會。如果是這孩子出了事,她一定會恨足了他。
“你不要盯著那一處看,時間長了眼睛會累。”紀泓燁在床榻邊上坐下,也不理會她的拒絕,動手把她身后靠著的迎枕整理好,讓她能靠得更舒服一些。
“你知道我不想看見你,所以我希望你能離我遠一點。”納蘭錦繡的語氣可以說是很不客氣了,而且冷硬的讓人非常不舒服。
“不管你想不想見我,我都不會再離開了。”
紀泓燁這輩子還從來沒被人這樣嫌棄過,尤其還是他的妻子。他的心里也不是沒感覺的,但他已經決定,不管她怎么不留情面,他都不可能再離開。
“呵……讓我說什么好。”納蘭錦繡終于把臉頰轉了過來,她靜靜的看著他,緩聲道:“你剛離開的時候,把我關在這里,我每天都在盼你能回來,盼你可以不要再生氣了。我想著只要我乖乖待在這里,不給你惹事,你總有一天能想起我的好,能原諒我帶給你的那些不如意。可你一走就是一個月。
也許在你來看這一個月并不算什么,因為人的一生那么長,這區區的一個月,改變不了什么的。但對我來說一個月卻是不普通的,我的肚子在一天一天的長大,它從一開始輕微的一下一下的跳,到可以做出越來越大的動靜。
有時候我把手放在肚子上,都能感覺到它在踢我。這種感覺很奇妙,會讓人感受到生命帶來的喜悅。尤其對于我這樣一個囚徒來說,可惜你都錯過了。”
她說到這里哽咽了一下,聲音帶了一絲沙啞,她沉默著,似乎在想接下來的話要不要說。紀泓燁就在一旁守著,他想她現在心有怨氣,都發泄出來就會好了。
“可也不是只有喜悅,我時常會在半夜抽筋,時常會透不過氣,每一天都很煎熬。”她說到這里以五指為梳,輕輕劃過自己散著的長發。然后就會落了滿手的頭發,她說:“你看,我都變成什么樣子了?”
這世上有一個亙古不變的定律,即便是心胸再開闊的人,也總是害怕自己有一天會老去。從紅顏到白發,從青春健美到步履蹣跚,這應該是人最無法接受的,而比這個更嚴重的就是未老先衰。
明明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紀,就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敗落。納蘭錦繡此時就是這樣的感覺。她被囚在這里,一顆心又都撲在孩子上,是真的很久沒有好好看一看自己了。
直到她發現那么多頭發脫落,她才開始看鏡中的人。她的臉已經沒有一絲光澤,她的頭發也開始變得干枯。她知道這不是因為她有身孕,而是因為她的身體正在逐步走向枯竭。
不管她怎么勸說自己,怎么多為肚子里的孩子打算,她終究還是個凡人,沒法從自己被囚禁的失意中完全解脫出來。
紀泓燁始終沒打斷她,他顫抖著握住她的手,半天才擠出一句話:“都過去了。”
納蘭錦繡神情冷漠的把手從他手心抽出來,她冷冰冰的看著他:“你以為都過去了,可我覺得這才剛剛開始,因為你一出現在我面前,我就不由自主的會想到這些。”
紀泓燁的手落在半空中,漸漸握成了拳。他低垂著眼瞼沉默了許久,然后緩緩抬頭:“你想怎么樣呢?”怎樣才可以忘記這些傷害,愿意重新開始。
“我想讓你和我一起疼啊!”納蘭錦繡的眼睛終于有了一絲波動,不再是平靜得除了冷淡什么都沒有。她深吸口氣,緩緩說:“這孩子不是我一個人的,你是它的父親,所以,你有自己該承擔的責任。你把我關在這里,自己什么都不顧了,你就沒想過我現在不是一個人,我身子這么重,能不能熬過去么?”
紀泓燁依然維持著原來的姿勢,也不知是在想什么。他一動都不動,仿佛石化了,但如果細心一點就能發現,他的指尖是在輕微顫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