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自己的十年陽壽探得了天機,三爺的危險只在這三年中。三年一過,天下大安,便沒人能再動他了。”蒲邵子說話的語氣很隨便,仿佛十年陽壽對他來說,就和一根頭發絲沒什么兩樣。
其實,在他看來確實是這樣。因為他是精怪修煉成的,即便不是壽與天齊,活上個上萬年也不是問題。十年對他來說只不過是彈指一揮,誰讓他這個萬年老不死,不知在哪一世的時候,曾受過紀泓燁的救命之恩。
“可你說既明要二十歲之后才能娶妻,我又不能在他身邊……”納蘭錦繡猜測自己可能要離開二十年,那時候三哥都已入不惑之年。人的一生才能多長呢,他們不是都用來分別了嗎?
蒲邵子嘆息一聲:“夫人冰雪聰明,怎么就看不開呢?你若是不離開,那你們的夫妻情分,母子情分,也會因為生命終結而走到盡頭。當拋則拋,這是對他們的好。而且也不是讓你離開一輩子,經年后你和三爺若還真是有情,再續前緣也未嘗不可。”
納蘭錦繡在猶豫,她借尸還魂到現在是三年,已經嫁了人還有了孩子。經年后是多久?二十年么?這么長的時間,能改變很多事情,她和三哥只怕再難相聚了。
不是她不相信他們之間的情義,她只是不相信時間罷了。二十年后,她這幅偷來的身子,不知道還能不能在這世間存活……
“如果我所料不錯,三年后已經塵埃落定,這世上便沒人再能阻三爺的路,他心中的理想應該可以實現了。”
蒲邵子的話雖然沒說那么明白,但已經清楚的表達出一個事實:未來三年中,大寧會動蕩不安,朝堂格局要翻新,三哥所行之事都兇險異常。三年后,三哥想做的事便可以放手去做,沒人再能制肘于他。
納蘭錦繡心頭有一種被劇烈撕扯的感覺,她想要拒絕。她覺得自己離不開他們,若真是那樣不得善終的結果,她也認了。可她能替三哥和孩子做決定么?她又怎么舍得讓三哥畢生報復無法實現?讓這個孩子時時受死亡威脅?
她要和丈夫和兒子分開,要飽嘗思念之苦,要一直一直盼著重逢,也許她還要躲避宗玄奕的糾纏。愛別離、求不得、憎怨會,人生這三大苦,她似乎都嘗了一遍。
這蒼天是何其不公啊!
“人與人之間本就是相伴著走一段路,若是能一直走下去自然是好,若是中途有人離席也要坦然接受。分別二字本就是眾生最終的歸宿,夫人又何必如此看不開?”
納蘭錦繡閉了眼睛,有眼淚從面頰緩緩滑過,她苦笑著說:“我不是修道之人,看不開塵世這一切,我只是不想分別。”
“我的話都說清楚了,夫人自己選擇吧。若還執意要在一起,以后這孩子的磨難,您也不必上門相求了。非吾力可以解決之事,愛莫能助。”
蒲邵子活的時間久了,對世間的這些纏綿悱惻的情感早就看得通透。他不覺得應該有什么放不下,人終有一死,再是不舍,也會化成一捧黃土。
納蘭錦繡低頭看著紀博衍,沉默了一會兒,似是終于下定決心,低聲道:“我考慮好了。”
她會答應似乎在蒲邵子的預料之中,他點了點頭:“那我就開始了。”
“等等。”納蘭錦繡欲言又止,似乎在思考該怎么開口。
“我已經替你準備好了,三爺不會感到難過,確切的說是不會有情緒。”
“你要怎么做?”
“不知你聽沒聽說過習武之人會修心法。”
納蘭錦繡點頭,她印象中所謂的心法,就是可以讓人情緒平穩,有助于修行的。
“這里有一副口訣叫做碧落黃泉,但凡是修了它的人都會斷情絕愛。”
納蘭錦繡身子一僵,她木然的動了動,嘴唇翕合了半天,竟也沒說出一個字。
蒲邵子看著她,解釋道:“碧落黃泉的精妙之處就在于它不會毀人心智,也不會讓人失去記憶,只不過是不會動情而已。”
那就是說,三哥還會記得他們之間發生的一切,只不過不會再愛她了。她不知道自己能說什么,如果按照她的本意來說,她自然是不希望三哥忘記她的,可沒有情緒的記著和忘了又有什么兩樣?
“碧落黃泉不難修,夫人冰雪聰明,想來看上幾遍自然也能修成。”
納蘭錦繡苦笑了一下,如果她不是當事人,而作為一個旁觀者的話,她會覺得蒲邵子真的是很貼心了。她上一世的時候就已經一無所有,親人愛人朋友都離開了她。
重生這一世,她也就只有三哥和既明,如果她都不曉得愛他們了,那她即便是活著,也形同木偶。一個看不到未來,也沒有親人的人,要怎么從這個世間活下去?
即便回憶是痛的,那也是她自己經歷的東西,她不能丟也不想丟。她想,她一直保存著心里的感覺,期待著未來還能重逢。
“我就不需要了。”納蘭錦繡把紀博衍遞給蒲邵子,恭恭敬敬的行了個謝禮。
蒲邵子嘆息了一聲,緩緩道:“你確實配得上三爺情意。”
紀泓燁心里有種不好的預感,他不知蒲邵子要對阿錦做什么。但是他也知道,若是他們兩個人都要瞞著他,那也是他強求不來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等,讓他們愿意告訴他,等他們隱瞞不住。
納蘭錦繡緩緩走到他身邊,伸手牽了他的手,看著夜空上那枚冷冷清清的月亮,問他:“你說既明會不會平安無事?”
紀泓燁點頭:“你不要看蒲邵子平時好像不著調的模樣,但在救人上,他從不夸口。”
“那就好。”
對于她平靜的情緒,他不解。既然知道既明不會有危險了,她不是應該很欣喜嗎?這不像她。
納蘭錦繡感受到他的目光,把面頰轉向他,苦笑著說:“蒲邵子和我說,既明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我的緣故,我心里有些內疚。”
紀泓燁把她的手握在手心里,溫和的笑著說:“那他有沒有說,既明之所以可以來到這個世上,也是因為你的原因。”
納蘭錦繡被他鄭重其事說諢話的模樣逗笑,她搖了搖頭:“這世上哪個生命不是被母親帶來的?”
“所以才說女子偉大,做母親不容易。”
“你這觀點倒是新奇。”
可不是新奇嗎?大寧素來是男尊女卑,從來還沒有人說女子偉大。起碼她以前聽到的言論都是說,女子要遵從三從四德。
三從四德聽起來容易,做起來卻難。尤其是前者,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亡從子。這就注定了女子一生都只能作為附屬品,她們沒有自己的想法,沒有說不的權力。
所以,三哥對她好并不僅僅是因為喜歡她。最重要的原因是,他從來不輕視女子,更沒有把女人當成附屬品。即便是知道她嫁過人,他也并沒有過多在意,沒有因此而疏遠她。
又或者是他心里在意,但是隱藏的太好沒被她發現。但是這種用心的隱藏,不也表示了他在意她,并且愛著她么?
所以,她不得不承認,這一世能遇上三哥何其有幸!也許整個大寧就只有這樣一個與眾不同的男子,甚至是整個天下就只這么一個。
紀泓燁伸手摸了摸她的頭,見她一臉感動的神情,道:“不要同我說你很感動什么的,心里默默感受足矣。”
不管是什么情緒,總之會被他這一句話打得無形。納蘭錦繡壓下心里的情緒,她想著就是再難受也要留到分別之后。
他們能在一起的時間已經不多,她不希望一直被離愁別緒困擾。她要記住三哥對她的好,也要他明白,即便是他不愛了,過往也是不能磨滅的。
“三哥,你好像已經很久沒背過我了。”
她半仰著臉頰看他,眼眸亮如星子,里面閃動著的都是喜歡,紀泓燁忽然覺得幸福。
他遇到過很多喜歡他的女子,膽小的就是默默的給他送禮物,膽大的就會明目張膽的跟他表白。他從她們眼中看到的是迷戀,而阿錦的眼里卻都是情意。
“所以?”
她笑瞇瞇的說:“你背背我吧!”
“不要。”他把頭轉向另一側,這是在別人的地盤上,那邊還有守門的兩個小童,他總也要顧及著身份。
換做往常,納蘭錦繡一定會纏著他的,手段簡直是層出不窮。而這一次她什么都沒做,只牽著他的衣角,低聲說:“我只是記不起來,上次背我是什么時候了。”
三哥背過她很多次,每一次她都是倍兒歡樂的爬上他的背,然后說說笑笑一路。可若是安靜下來讓她想,三哥背著她的時候是什么感覺,她竟是想象不出來。
他的背有多寬,他的步子有多大,他背著她的時候有沒有偷偷笑。這一切她都不知道。
所以,她想讓他再背一次,然后她要清清楚楚的記得一切,這樣即便是她離開了,回憶才不會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