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你膽子很大。”曲連冰冷笑一聲,想到他蟄伏在女兒身邊欺騙她的感情,她就想把這個人碎尸萬段。
穆離知道納蘭錦繡就在身后,很快就會進來,到時候事情就難辦了。他需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把曲連冰殺了,所以拒絕跟她說話。
曲連冰可不僅僅是武功高,她修煉的東西多了,包括攝魂術。雖然施展攝魂術耗費心血,會讓她的情況變得更糟,但是她沒有其他選擇了。
穆離只是看了她的眼睛一下,就感覺頭暈目眩。不過因為之前有了米信對他施展移魂術,他對此已經有所防備,當即避開曲連冰的眼睛,狠狠咬了下舌尖,疼痛和血腥讓他很快清醒過來。
曲連冰的攝魂術不像米信所說,學蹩了腳而一無是處,不然也不會有那么多人中招。攝魂術是從移魂術中分出來的一支,雖然不及移魂術強大,但也讓人防不勝防。
曲連冰沒想到穆離能掙扎開來,這一次攝魂術,已經廢去她大部分的氣力,讓她再也沒有反抗的能力。
她這一生殺人無數,始終用俯瞰的姿態看著蕓蕓眾生。她不怕死,但沒想到的會死到這個人手上。她直面著刺過來的劍,臉上沒有一絲恐懼,而是質問:“你是誰?我和你有何仇何怨?”
穆離冷聲道:“你一生殘害生靈無數,不需要知道是誰來復仇,只要記住,你是個必死之人就夠了。”
語畢,破冰已經刺了過去。就在這一瞬間,納蘭錦繡已經閃身到了曲連冰跟前,她緊緊抱住她,把整個后背暴露在穆離的劍下。
變化就在電光火石的一瞬間,穆離見她出現,這一劍下去就會去了她大半條命,可他想收勢也困難了。
穆離努力想往回撤,在下意識的時候偏了劍鋒,破冰與納蘭錦繡的肩頭緩緩擦過,卻只是割裂了她肩上的布料,并沒有傷到她。
納蘭錦繡轉過身子,看著穆離,低聲問道:“為什么?”
穆離不回答,他不知該說什么。難道要把他那么沉重的過去,一并強加給她么?那她是會痛苦的吧!
“穆離,你回答我!”納蘭錦繡的聲音陡然拔高,透著些許決然。
穆離靜靜看著她,眼神由冰冷轉為糾結,最終剩下一片空洞。他明明可以輕松推開她,然后把已經沒有反抗能力的曲連冰殺了。
可他發現自己做不到,他是要殺曲連冰的,但絕對不能在她面前。他不是怕她恨他,他只是看不得她難過。
就如同此刻,她滿臉的不可置信,眼眶都已經紅了,似乎下一刻就會落下淚來。他最怕她哭,那眼淚比任何兵器都厲害,能讓他痛徹心扉。
在她質問的表情下,他終于變得無力,手中的劍緩緩落下,最終被他收入鞘中。他冷聲說:“曲連冰,我今日不殺你,但早晚也是要報仇的。”
這句話說完,他轉身就往門外走。納蘭錦繡見卞煙青已經趕到了,就把曲連冰交給她,自己找了一匹快馬去追穆離。
穆離的腳程極快,他失魂落魄的往前走,沒有方向,更沒有歸途。他覺得心口空落落的,好像最重要的東西被他丟棄了。
身后傳來馬蹄聲,他不想理會,卻被人緊緊地握住手腕。他低頭,看見那只素白如玉的手,一眼就認出了這手的主人是誰。
他教她使用絞殺索的時候,這雙手受過很多次傷,每次都是手指處被割開,血流不止。
他每次給她包扎傷口的時候都在后悔,是不是不應該讓她去練習這個東西。這雙手是他再熟悉不過的了。
穆離停下腳步,想要把這只手拉開,但最終沒能做到。因為他聽見她啞著聲音說:“穆離,你要去哪兒呢?”
她追上來不是問他為什么要殺她母親,也不是要問他們之間有什么仇怨,甚至不是問他還會不會回來,會不會履行承諾,會不會護她平安?
她只是想問他要去哪,這樣如果有一天她可以把身上的擔子放下,也許還能去找他。又或者她這一生都沒有機會去,但只要知道他在哪,心中就總會有再見的希望。
穆離本來僵硬木然的心,忽然開始劇烈的撕扯。這種疼痛,比當初她深陷慧王府,他日夜焦灼的時候還要痛苦。
“我不知道。”他的聲音同樣沙啞。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能去哪。于滇國早就不復存在,他孑然一身,大概是走到哪就算哪,直到有一天身死魂消。
納蘭錦繡緊緊握著他的手腕,想到這只右手已經落下終身去不掉的殘疾,想到他孤身一人江湖飄零,想到他們之間大概永遠不能如當初所想的那樣,一起浪蕩江湖,走遍萬水千山……
心還是會疼,她還是怕他最終沒有去處。
穆離像是用了很大的勇氣,才終于把僵硬的手放在了她的眼睛上。他的手很冷,她的皮膚卻是溫熱的。他低聲說:“別哭,以后你要珍重,要照顧好自己。”
納蘭錦繡本來還沒有哭,她只是很想哭,聽了他說這樣的話,她卻怎么也忍不住了。她緩慢的低下頭,看著地面上的小石子,眼淚一顆一顆的往下掉。
穆離的手指輕輕滑過她的臉頰,把她的眼淚一顆一顆擦干凈,他說:“天下無不散的宴席,你莫要再哭了。”
納蘭錦繡不說話,她只是搖了搖頭。她也知道這世上沒什么是永恒的,終有一天他們會散。可她覺得這次分開后,他們也許再無相見之日,即便是真的見到了,大概也是以仇人的方式。
“穆離,我不知道我母親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也不能阻止你報仇,但我會盡全力保護她。”納蘭錦繡抬起頭,剛剛哭過的眼睛還是有些紅,只是神態已經比剛才平靜多了。
穆離的內心更是煎熬,他太清楚眼前這個女子對于他意味著什么了。如果不是因為想起過去的事,如果她不是曲連冰的女兒,他這輩子都沒法離開她。
可事實有時候就是這么殘忍,不管他愿不愿意接受,他們終究是不能同路了。他伸出手臂把她緊緊攬入懷里,感受著她的心跳。
納蘭錦繡的手臂垂在身側,她神態很安靜。不是她情緒波動不大,而是她已經認命了。蒼天無眼,似乎總愛跟她開玩笑。
每一次她感到絕望,想要放棄,對這個人世再無眷戀的時候,它總會給她留下一抹曙光。這光芒可以讓她堅持著走下去,即便是前路坎坷,也總有堅持下去的理由了。
等她已經習慣這樣的生活,便又要找一個理由把她的寄托拿走。上一世是,這一世依然是。
她該怪誰呢?
怪宗玄奕狼子野心,刻意欺騙?怪紀泓燁生性涼薄,心中只有家國天下?怪穆離不守信用,說走就走?
有用么?他們不會無緣無故的傷害她,這些事情都是有因果的。就如同她要殺拓跋濤,認為他是罪有應得,拓跋濤的后人若是因此要殺她,她不也認為是理所應當么?
罷了,人性本就如此,世事多有變數,從始至終都是她看不開罷了。她沉默著閉眼,想著時間是一劑良藥,這一切總有一天都會過去的。
一個冰涼的東西印在她的額頭,她感覺到是穆離在親她。她依然沒有睜眼,這個時候,她不知道如何面對,想必他也同樣是的。
為了不讓彼此尷尬,她選擇不反應,所以也沒有看到,穆離眼里的疼惜。他的手指輕輕劃過她的眉眼,鼻子,然后再到唇角、下巴,像是想要把這張臉刻在心里。
就這樣深深的望著,然后他的吻還是落在了她的唇上,蜻蜓點水一般,帶著薄薄的冷意和顫抖。他說:“我從來都沒告訴過你,我喜歡你,很喜歡。”
他的聲音又低又啞,每一個字都說得很緩慢慎重,足見他心中的珍重愛惜。納蘭錦繡的鼻子忽然就酸了,如果說她之前心里還有一絲責怪他,現在卻是一點也沒有了。
穆離是個至情至性之人,他雖然平時是張木頭臉,但總是用最真的情感來對她。不管是照顧還是包容,她要求的他從來不曾說不。
他給了她絕對的忠誠,和全心全意。是她什么都給不了他,她把他當成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牢牢抓著不放,現在她有什么資格責怪他?
穆離如今肯把藏在心里的話告訴她,就是已經放棄了。不是放棄喜歡她,而是放棄要和她在一起的念頭。
以后,就是心里再是喜歡她,也不能表現出來了。他轉身離開,走得毫不留戀。
納蘭錦繡看著他的背影,眼淚模糊視線。她不知道以后還能不能見到,所以固執的不肯離開,想多看一眼,哪怕就只是個背影。
穆離走了很久,整個人都是木然的。直到有冰冷的雨水打在身上,才讓他清醒過來。他抬頭看天,烏云黑沉沉的,壓得人幾乎透不過氣,看樣子暴風雨要來了。
不知她有沒有回去,路上又有沒有人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