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若抬眼打量了下,這叫何東流的書生,他約莫二十來歲的年紀,一副書生打扮,明眸皓目,唇紅齒白,生的很是俊秀,眉宇之間透著濃濃的書卷氣。
發現冷若遲遲沒有說話,他抬眼望去,發現冷若正打量著自己,如墨的眼仁里映出了自己的狼狽不堪的身影,他連忙拽起衣袖擦去沾染在臉上臟污,不過卻是事得其反,反倒是越擦越臟。
冷若收回了打量的目光,彎腰背起了睡熟了的小羽便往地窖外走去,忽的她停下了腳步,轉過頭來沖著還跪在地上的何東流道“雖說現在是初春天氣卻也冷的慌,你若是不嫌這地上寒氣重,便是在這跪上一夜,我也是沒什么話說的……不過公子的那聲恩公,在下卻是萬萬不敢當,也不過是恰巧之舉……你若有時間在這廢話,還不如趕緊逃命去。”
冷若說罷沒再理會跪在身后的何東流徑直向地窖上走去。
沒走幾步,身后便傳來了何東流的呼喚聲“恩公,恩公,你背著這小公子也怪累的,不若讓小生來吧?”他的聲音不大,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與討好。
冷若沒有理會他,依舊一步一步的向上走去,何東流低著腦袋亦步亦趨的跟著冷若身后,過了會兒也不見冷若理會他,他昵著眼睛偷偷的看向冷若,忽的前面的人猛然回頭,他踉蹌了幾下差點從階梯上滾落下去,一只白皙修長的手抓住了他的胳膊,驚魂未定的他站穩身形后,忙捂著心口,一副小生怕怕的模樣!
“你暈血嗎?”冷若毫無預兆的突然開口,清淡的口氣在尋常不過。
何東流眨了眨一雙明眸,拱手鞠了一禮,有些不解的問道“恩公,為何突然這般問小生?”
“暈還是不暈?”
何東流想了想道“不暈!”
“嗯。”冷若淡淡的應了一聲,轉眸間嘴角劃過了一抹壞心眼的笑,何東流看的有些恍惚,不知是不是這幾日被關在地窖中餓出來的錯覺,他揉了揉眼,卻發現冷若已走了出去。
何東流趕忙跟了上去,剛露出腦袋,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充斥著嗅覺神經,便看到那猶如修羅地獄般的廚房,猩紅的鮮血布滿整個屋子,血肉橫飛,被剁碎的肢體與內臟四零八落的掉了一地,他嚇的哇哇大叫起來。
“啊”的慘叫了一聲,腳下一滑從階梯上滾落了下去,被摔得暈頭轉向的何東流,手撐著地顫顫巍巍的爬了起來,他額角上被蹭掉了很大塊皮肉,猩紅的鮮血,順著臉頰流了下來,一陣疼痛,他抬起左手摸了上去,看到了手心里的鮮血,他嚇的又是一聲尖叫。
冷若背上的小羽不知是夢中見到了什么可怕的東西還是被何東流的尖叫聲嚇到了,他身體輕顫了下,猛然間睜開了眼睛,拳腳并用的在冷若身上捶打著,嘴里不住的哭喊道“嗚嗚……小冷大夫快來救我,有壞人要把小羽扒皮抽筋煮來吃!嗚嗚……三哥快來救小羽,小羽在也不敢和你鬧別扭了。”
冷若放下了后背上的小羽,抓住了他的雙手柔聲道“小羽,小羽仔細看看我是誰!”
聽到熟悉的聲音,小羽這才冷靜了下來,楞楞的看著面前的冷若,只聽他“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嗚嗚……小冷大夫,你終于來救小羽了,嗚嗚……那些壞人要把小羽煮來吃,小羽好怕啊!”
冷若將小羽擁在懷中,輕拍著他的后背柔聲的安慰道“我知道,我知道,所以小冷大夫來救你了,莫怕了,莫怕了……”
小羽被冷若柔聲細語的的安慰著,情緒漸漸的平復了下來,他將臉埋在冷若的頸間,輕聲的抽泣著。
直到小羽的抽泣聲漸漸平穩了下來,冷若從發間取出了一根銀針扎在了他的睡穴上,小羽的身形一軟,倒在了冷若的懷中,剛好被爬上來的何東流看的個清楚。
他額頭上纏著從身上撕下來的布料,胡亂的纏成一團,面上、前襟、衣袖上都沾上了不少血跡與灰塵,此時正睜大了一雙眼睛,呆呆的看著冷若,瞳孔里布滿了驚恐與不解,他張大了嘴巴剛想叫出聲來,卻被冷若帶著寒意的眸子給生生的壓了下去。
他完全忘記了額頭與身上的疼痛,面上還保持著‘啊’的表情,雙腿似是被注了鉛一般,怎么挪也挪不動半分!
何東流此時心中完全不解他的恩公為何費了那般功夫救了這小娃娃,如今卻又狠心將他殺害,他不是那小娃娃的家人嗎?
他喉間吞咽下了好大一口口水,顫聲道“恩……恩公您這是在作何?”
冷若睜著一雙狹長丹鳳眼緊緊的看向何東流,嘴角上揚,面上露出了一抹詭異的笑容,毫無感情的聲音說道“你說我在作何!?”
“轟。”的一道雷聲劃過,他腿腳一軟,嚇的跌坐在了地上,險些又掉進了地窖里“小生,小生自……自是不知恩公在作何。”
冷若很是滿意何東流臉上露出表情,心里一陣好笑,收起了面上那詭異笑容,溫聲道“何公子若是有閑心在這瞎想,不若逃走來的實際……你剛剛那幾嗓子著實吼得不小,若是驚醒了這樓中的幾個賊人,我看這叫‘何東流的人肉包子’到是做定了。”
她這話剛說完,只見何東流嚇得哆哆嗦嗦的捂住了嘴,面上的俱意又加重了幾分!
冷若很是無奈的笑了笑,抱起了小羽向廚房外走去。
客棧的大廳內,郇玉神色悠然的坐在桌前細細品著茶水,看到迎面抱著小羽而來的冷若,他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起身拱手笑道“今夜我家這小書童與朝歌鬧上了脾氣,竟一聲不響的跑了出去,本想著過了會兒這心中怒氣消了,便自己回來了,沒成想竟到了子時也不見他的身影……我與朝歌紛紛去找,無意間發現這十里客棧竟是家黑店,如今……看到我這小書童與冷公子平安無事,郇玉心里也是放心了。”
冷若看了眼郇玉,緩緩一笑卻也沒說些什么。‘這十里客棧從外到里處處都寫著‘我是黑店’這四個字,除非是睜眼瞎子,看不出來,這副說辭實在牽強的狠!’
門外朝歌穿戴著蓑衣斗笠,牽著馬車走到了客棧門口便停了下來,看到了冷若懷里的小羽,面癱似的臉上露出了幾分喜色,他抬起眸子深深的看了眼冷若,眼里的布滿了復雜之色,張嘴想要說些什么,卻也不知要說些什么,良久他沖著冷若拱手鞠了一禮。
冷若抱著小羽無法還禮,嘴上含笑沖他點了下頭。
朝歌徑直走至郇玉身前抱拳道“公子,馬匹已喂足了草料,何時離開?”
郇玉淡淡的應了聲“嗯就現在吧!”說話間似是心不在焉。
“是。”朝歌低頭應了一聲,轉身幾步走到了冷若身前,接過了她懷里的小羽,又深深的看了眼冷若“多謝冷公子救命之恩,日后有用的著朝歌之時,請盡管吩咐!”
冷若抬眼看向幾次對著自己欲言又止的朝歌,心想‘怕是因為先前美男子弄傷了小羽,他記恨在心,對自己冷眼相對,如今自己救了小羽,他礙于情面。’心中卻也沒有多想。
她面上緩緩一笑“小哥,客氣了,外間天氣濕重送小羽先進馬車吧”
朝歌淡淡的應了一聲,便抱著小羽先行進了馬車內。
郇玉向前走了幾步,忽然轉過頭來沖著冷若儒雅一笑“不知冷公子此行要往哪里去?”
冷若不知郇玉為何要問自己這些,有些不解的看著他。
郇玉看了眼冷若那防備、謹慎的模樣,不自知的笑開了聲,他緩了緩笑意道“若是同路,郇玉剛好和冷公子一路同行,也有個說話的伴!”
聽完郇玉的話,冷若低垂下了眉眼,抬手抵了抵鼻梁掩蓋住了眼中思慮之色,良久,她抬起眸子,唇角微勾“郇玉公子的美意,在下心領了,只是在下還有些要事要辦,怕是不能與公子同行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郇玉自是知曉她話中的意思,含笑道“如此,郇玉便先行離開了。”小野貓等著我們重逢吧。
他似雪的手緩緩撐起了手中的油紙傘,邁著緩步有度的伐子向馬車走去。
看著他出塵的背影,冷若面色微微有些征楞,良久,道了聲“妖孽!”
馬車漸行漸遠最后消失在視野里,冷若收回了視線,轉身向樓上走去。
‘咯吱’一聲響,她推開了房門,屋內依舊香煙裊裊,嬌娘趴睡在圓桌上沉沉的睡著,冷若從袖子抽出了塊帕子掩在面上,向藍頂白帳的床榻邊走去,看著睡的死沉的美男子,她眼角的笑意越發深了,抱起美男子放到身后竹簍里,徑直走出了房門。
走至客棧的大廳時,她忽然停住了腳,抬眼看向了一側的廚房,躲在粗布簾子后的何東流明顯被嚇的身形一顫,他手中一用力,被他緊拽在手中的粗布簾子被扯下了一半,‘哧啦’一聲響,直把他嚇得跌坐在地上“莫要殺小生,莫要殺小生……”
冷若轉過頭來無奈的笑了笑,心道‘若不是知曉這書生極為膽小,不然……自己便認為自己長得有多么面目可憎了!’
她從腰間的布袋子里取出了一個瓷瓶放到了木桌上,走至門前,穿戴上了蓑衣、斗笠,撐開了油紙傘,便大踏步的向外走去。
那瓷瓶釉呈失透狀,色白微青,好似鵝卵色澤,上面刻有松鶴延年的圖案,瓶口用紅布塞住,再尋常不過了。
直到冷若的身影徹底消失以后,何東流才重重的舒了口氣,跌跌撞撞的爬起身來,走到木桌前,他拿起了冷若留下的瓷瓶,打量了番,拔掉了瓶口的紅色塞布,拿到鼻子前輕嗅了下。
入鼻先是聞到一個股淡淡的玫瑰花香,味芬芳撲鼻,幽香醉人,讓人不禁想要沉醉在這香味中。
何東流面上不禁露出了幾分陶醉,良久他才緩過神來,細細打量了下這瓷瓶,心道‘如若自家不是做香粉生意的,怕是也問不出夾雜在這玫瑰香下的藥香味,可是……’
他想到此處不禁蹙起了眉頭‘可是他為何將這物留與我,自己又不是什么女兒家,需要施些什么香粉什么的,還是說他在里面下了毒!’他看著這瓶里泛著淡淡紅色的液體,很是不解。
他轉動了下瓶身,看到了貼在上面的一小張白箋,其字跡十分雋秀,何東流心神一動,頓時被吸引住了目光暗道‘是簪花小楷!’
只見上面寫著‘止血膏,有止血去除疤痕之奇效,凈膚后涂抹于患處,一日三次!’
“他……莫不是小生我誤會恩公了!?若是恩公真有心要殺我,為何還要救我于危難之中?”何東流腦中將前因后果細細的想了一番,頓時有些悔不當初,重重的拍了下腦門,一副懊惱的表情,便急急地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