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
大雨滂沱。
天氣陰沉。
晦暗。
雨水沖刷著朱紅色的城墻,黑瓦上雨水成串落下。
距離此處不遠。
某座建筑。
以往的威嚴莊重的建筑里如今混雜著沉悶、焦慮、緊張,諸多情緒醞釀在一起,幾乎令人發狂。
“滴——”
大雨中,一輛黑色的轎車從遠處駛來。
車子上掛著的是特理部的牌子。
車內,執掌全國修行者勢力中樞的老人正閉目安坐。
作為整個大災劫的實際執行部門,他最近三日可謂是疲憊不堪。
心神時刻緊繃,壓力如山,他的身軀卻依舊挺直。
感受到車子明顯的開始減速,老人吐出一口氣,眼睛也不睜地問:“到了?”
旁邊的副手點頭:“到了。”
“幾點了?”
“四點。”
“都這個時候了啊,那第一批轉移民眾行動已經開始了,情況怎么樣?”
“有兩個市延誤了,還沒有動,其余的都在正常轉移,情況穩定。”
“穩定?”
“穩定。”
“安置點的工作……”
“按照指示,沿海城市的民眾將被運送到最近的安置點,
由當地官府和特理部共同組織安頓工作,
雖然雨水很大,沿海受災嚴重,但是沿海范圍外情況還好,
雨雖然大,但交通方面受影響程度有限,道路暢通,人員運輸問題不大。”副手道。
老人點點頭。
災難已經發生,他們目前擔心的便是民眾大轉移工作出問題。
安置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還是人員轉移途中不要出岔子。
好在沿海城市附近的交通都很發達。
即便是因雨水導致些許山體滑坡,道路阻塞,但也應該不會很多,尤其是鐵路運輸穩定,問題就不大。
只不過,不知為何,他的右眼皮卻忽然跳個不停。
“吱呀——”
車子在一座朱紅大門外停了下來。
副手下車撐起了傘。
隨后老人才走了出來。
站在傘下,剛要說什么,忽然,幾人只覺得腳下隱隱有震感襲來。
副手一個沒注意,整個人身體失衡,堪堪扶住車輛才沒有倒下,手里的雨傘卻是掉了,掉在積水里,翻了個個。
雨水登時澆在老人身上,臉上,以及跳動不停的眼皮上。
“發生了什么?”
幾人吃驚道。
就在這時候,放在車后座上的通訊設備陡然響起刺耳的提示音。
副手立即伸手抓過來,一看。
當即如遭雷擊,臉色煞白。
“什么事?”老人喝問道。
副手嘴巴動了動,聲音嘶啞道:“剛剛急報,
沿海及周邊地區突發多起強烈地動,
民房倒塌,公路損毀,鐵路全線崩塌!
……路,路斷了啊!”
……
……
魔都。
地動結束。
江邊的人們卻久久回不過神來。
江面上。
跨江大橋已經徹底斷開,只剩下兩岸短短的兩截。
墜落的橋體在江面上掀起了異常巨大的水花,足有十幾米高。
堪比風暴中的海浪。
被生生斬斷成兩截的萬噸海輪以極快的速度沉入江底,不見了蹤影。
連帶著船上的上萬人一起。
如此大的坍塌和撞擊,本應該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響。
然而在地動的轟隆聲中,江面上發生的那一幕聲音完全被遮蓋住了。
落入人們眼中。
宛如一幅無聲的電影片段。
江中無聲。
岸上亦無聲。
目睹這一切的人們大腦有了瞬間的空白,以至于他們都沒有顧得上岸上不少被震得倒塌的建筑。
一陣無端的后怕忽然潮水般涌上心頭。
那些之前叫喊著不公平的人們臉色發白,像是在水里泡漲的浮尸。
后怕之余,心頭又升起無限的慶幸。
公平么?
大概的確是不公平的吧。
程林藏身于民眾之中,靜靜地看著江面上的雪白色的浪花慢慢地平復下去。
看到那些其余的船只上的人們惶恐的模樣。
看著岸上身邊的那些不同模樣,不同身份,不同人生經歷卻在此時站在一起的一張張臉。
他一言不發。
臉上不見悲喜。
相比于這些人而言,程林的心態更特殊些。
巨輪沉沒同樣對他造成了一些心境上的波動。
他不由得想起了上一次“全球鎖定”推演中的人類大遷移。
當時,“遷徙”只是落在紙面上的兩個蒼白無趣的文字。
如今,親身參與其中,頓時生動不少。
“風暴引起了海嘯,然后緊接著又是地動。”
程林仰頭望著漸漸西斜的慘白太陽。
心中思索。
“不知道地動的范圍是哪些,但魔都附近是逃不掉,
這么大的地動,恐怕撤離的公路都已經發生了堵塞,
最嚴重的還是鐵路,
鐵軌一旦被破壞,或者隧道坍塌,
那整個鐵路運輸都要崩潰。”
程林幽幽一嘆,收回目光。
他已經可以預見到,接下來的一路上,絕不會平靜。
這身旁的這些人,到最后又能活下來幾個?
……
接下來的撤離忽然變得安靜且有效率了很多。
別的地方不知道。
但最起碼程林所在的這一批的確是這樣。
之前的吵鬧忽然減小了很多。
也再沒有人叫喊著不公平。
氣氛很沉悶。
沉悶中帶著無限的慶幸。
慶幸一方面來源于那艘沉沒的海輪,另外一方面來自于地動后的城市。
要知道,響應號召第一批撤離的人只有一部分,剩下的一部分都還躲藏在房子里。
這場地動中,被洪水侵蝕的樓房不知有多少要倒塌。
又有多少人為之陪葬。
十幾萬人排著隊,如同羊群般于空曠處行走。
之前因為地處空曠,所以地震并未對這支隊伍造成太大的傷亡。
只不過沿途路上又被堵了不少。
但總體上看,速度還是有所提升。
到了下午四點多的時候,程林跟隨著人流終于抵達了一處地面積水較淺處。
也看到了一排排佇立在雨中的大卡車。
此時天色已然黑了下來。
卡車們如同一條沉默的蛟龍,陷在泥潭里。
集合點的負責人大大松了口氣。
擦著臉上的雨水和汗水,安排民眾分別上車。
民眾們則輕聲歡呼起來。
雖然,這歡呼顯得無比悲戚。
……
輪到程林上車的時候時間已經到了晚上六點多。
打開火的卡車大燈橙黃,宛如火焰,令人看了便覺得溫暖。
車廂本來是拉貨的,也沒有頂棚,此時臨時撐起來防雨布,如同車載的帳篷般。
士兵們端著冰冷的槍械,與小翻領們一起將人們分開,安排進不同車廂。
期間發生了不少因為順序而產生的吵鬧和打斗。
但卻都被他們武力鎮壓了下去。
“你沒有帶行李?”
一個年輕的士兵看到程林的時候忍不住驚訝問道。
畢竟其他人幾乎都隨身攜帶著一些物品。
像是程林這樣孑然一身的很少。
“沒有,我可以上車了么?”
程林沖這個士兵溫和地笑了笑。
士兵頓時一怔。
不是因為程林的奇怪服飾,而是因為他的精神面貌。
他在程林的臉上根本看不到災難的痕跡,甚至連悲戚、疲憊、惶恐、饑餓之類的任何負面情況都看不到。
相反的,程林微笑的時候傳遞出來的那種溫暖,平和的奇怪氣質在此情此景下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在一群麻木悲戚的臉孔中,程林的笑容是那般刺眼。
小戰士被風雨淋透了的冰冷肌膚都仿佛忽然暖和了起來。
“可……可以,上去吧。”
小戰士愣了愣,說。
說完,看到程林往車廂上翻,他又小聲補了一句:“往左邊坐,右邊有些漏雨。”
程林看了看他,同樣小聲笑道:“謝謝。”
在左邊的找了個靠邊的空隙坐下。
車廂里黑漆漆一片,沒有燈。
但程林憑借過人的視力還是能看到那些民眾的表情——大部分人都沒有表情。
男人、女人都只是沉默地坐著。
有的在從行李里翻出來已經被冷雨打濕的干糧啃。
有個孩子正在沉睡,睡覺的時候眉頭皺得很緊很緊。
后面還有人在不斷往上爬。
一輛車連人帶行李,能裝個幾十人,擠擠,上百人。
程林靜靜地看著車兜外面的被橙黃色的燈光照亮的一灘攤褐色積水。
地上原本的草皮早就被人踩爛了,成了爛泥。
有個水灘里竟然還有一條小泥鰍,也不知道是從哪里沖過來的。
此刻正努力翻騰。
一個男人伸手將其抓起來,捏死,然后慎重地放在了衣兜里。
“滿了!滿了!等下一輛!聽到了沒有!不許硬闖!”
小戰士的聲音顯得很是嘶啞。
類似的話語他今天不知道喊了多少次。
“叮咣。”
卡車被關上,車兜里陷入一片漆黑。
只能通過防雨布的縫隙看到外面的燈光,聽到外面的聲音。
車里又冷又悶。
一個坐在車廂右邊的青年摸了摸脖領子,然后罵道:“這怎么有個窟窿?漏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