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動停止了。
說來也怪，當地動停止后，那漫天的雨水也停下了。
陰云緩緩散開，天地亮了些許。
慘白的天光從云層后透出來，天地一時朦朧。
車輛已經都停了，人們似乎都很驚慌。
程林跟隨著喬婭幾人一路向前，沿著破爛的公路前行，不多時，便來到了最前面。
此處公路地勢較高，向下則是一個大大的斜坡。
因而，江河崩塌后，河水都向低處蔓延流動，對后面竟然沒有太大的影響。
“大概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程林心中想到。
原本在隊伍最前面的開路前鋒早已不見了蹤影。
只能看到那停在斜坡之上的，孤零零的巨大卡車——那是二司司長等人的座駕。
那群之前吵鬧不休的官員們都站在車旁，怔怔地看向前方，神態凄涼。
而二司司長正站在斜坡最前方，目視那滾滾江河。
程林也看了過去。
很是驚訝。
那崩潰的怒江正沿著低洼的前路向更遠處蔓延。
河流改道，這條公路完全被淹沒了，淹沒在水底。
如果一切不再發生變化，那若干年后，將會成為新的河道的基底。
江水極怒，極兇猛，渾濁一片。
兩個最起碼七品以上的高階強者正努力從河中逆流而上。
片刻后登岸，卻也是疲憊不堪，身上青一塊紫一塊。
這樣突然而強大的沖擊力，若非足夠強大的生命，根本無法存活。
“司長！人……人都沒了……”
一個高階修士凄惶道。
“知道了，你先去休息。”二司司長面無表情地說道。
那修士還想說什么，卻終究只是搖頭離開。
剛走了幾步，正迎上飄然而至的程林，他當即哽住，喉嚨里呼響了幾聲。
最終卻只是用復雜的目光看了程林幾眼，扭頭離去。
“司長，他……來了。”
一位小翻領說道。
二司司長沒有說話，背對著眾人，擺了擺手，眾人一看，紛紛退開幾步。
只留下程林與司長站在怒江之畔。
“你找我？”
程林靜靜站立，將雙手往袍袖中合攏，輕聲問。
二司司長終于轉回身，他的臉上沒有表情。
但程林卻能看出，幾乎每一道皺紋都藏著萬鈞的重量，他的眼神無比復雜，令人看不透其中想法。
兩人靜靜地對視，都不說話。
不知為何，程林感覺對方身上的強大氣勢消失了很多，看待自己的神情也與之前截然不同。
怒江呼號。
水浪打在了一塊石頭上，濺起碩大水花，灑向二司司長。
這次那水竟然并未被提前彈開，而是毫無障礙地打濕了他的衣裳。
程林這才發現對方原本干燥整潔的衣服濕了不好，褲腿和皮鞋也沾染了黃泥。
“你早預料到了。”
他終于開口說道。
程林點頭：“所以我才去攔你。”
“可是我沒有相信，并且將你趕走了。”
“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如果我是你，大概也是同樣的決定。”程林說。
“看來……是我錯了。”他面露苦澀。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程林道。
二司司長看了看渾濁的新河道，自嘲道：“改還來得及么？”
程林試探地說：“被沖走的人不多吧。”
的確不多，程林之前的出現阻隔了幾分鐘，加上前鋒和大部隊保持了足夠的緩沖距離，再加上司長提前果斷返回，強行令車輛停下。
所以，這次河水改道致使的人數并不多。
相對于幾百萬人而言，更是微乎其微。
“人數不多，可是……那是整個隊伍最精銳的部隊！”
司長一字一頓道。
語氣平穩中蘊藏著大壓抑，大悲痛。
前鋒部隊只有十幾輛大車，人數不超過千人。
可那卻幾乎囊括了整個部隊中最精銳的一批人！
此刻，除了寥寥兩個高階修士拼命爬了出來，其余的修行者全軍覆滅！
這對整個隊伍的實力打擊極為巨大。
然而最重要的還不是這點。
“最重要的是……路斷了啊。”
司長聲音微啞地說。
程林看著他，問：“不能繞道？”
“徹底斷了，我看過了，覆蓋范圍太大，來不及繞道了，來不及了。”
“隊伍里的糧食還能撐幾天？”程林又問。
“幾天？”司長苦澀一笑，“你怕是對幾百萬人的食量沒有概念吧？幾天……如今所有存糧，勉強只能吃兩頓！”
頓了頓，他繼續道：
“如果無法在天黑前抵達新的補給點，我們就不可能有力氣抵達沙市，就得不到新的糧食補充，到時候……不堪設想！”
不堪設想……
程林想了下，沒有食物的幾百萬人……
他莫名覺得好生緊張。
這樣說。
情況似乎已經到了絕境。
糧食無法支撐繞路，可這河水阻斷，顯然已無法前行。
這是個無解的難題。
如果真的到了最后關頭，程林感覺最好的方式大概是放棄。
放棄大部分人，只帶少部分人繞路離開，這似乎很難，因為被放棄的人必然不會甘心，這也似乎很簡單，九品修行者無法應付天災，卻可以滅掉人禍。
只要這位司長足夠狠，只憑他一人就可以殺個幾萬人，殺得無人敢反抗，可是那樣的話……
程林莫名打了個寒顫。
就在這個時候，忽然有小翻領飛奔來報：“司長！不好了！不知道怎么的，民眾知道了情況，有人試圖煽動民眾，底下出亂子了，彈壓不住了……”
二司司長臉色一變，下意識就想要命令前鋒隊中的強大手下去處理，卻愕然想起整個前鋒幾乎都已經死絕了。
“帶我去！”
他抿了抿嘴唇，說道。
隨即飛快離開。
沒有再看程林一眼。
事實上，這位司長之所以找程林過來大概也只是出于某種情緒的驅使，卻并未將解決問題的希望放在程林身上。
預言可以預知危險，提前躲避。
但若事情發生，便不是預言可以解決的了。
如今的困境完全無解。
這是個絕境。
……
……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地震導致河流決堤，改道，徹底阻斷道路這件事無法完全阻隔。
民眾中了解周圍情況的人不在少數。
人們輕易地可以判斷出，想要繞路，需要很久。
而整個隊伍攜帶的糧食不多，這也是眾人皆明的事。
……
起初，是單純的災難消息迅速傳播了出去
再然后，流言四起
有人不知從什么途徑得知了當前隊伍的存糧，并公布了出去，引發民眾嘩然
再接著，開始有不同版本的傳言迅速鋪開，大都指向官府將放棄一部分普通民眾，只帶領少數有身份背景的上等人離開
這個流言愈演愈烈，不過卻還在可控當中
兩個小時飛快過去，派去找路的人無功而返，開始有部分車輛偷偷有組織地撤離，被民眾發現
積攢的恐懼瞬間爆發，民眾與官府人員爆發激烈沖突，很快沖突上升，二司司長出面調停，未果
情況越發糟糕，三個小時過去了，百萬人級別的暴亂一觸即發，民眾包圍了指揮中心的車輛，情況岌岌可危
……
